悬日/戒断 第106章

“不觉得。”

苏洄笑了,回头望了一眼宁一宵,很快又转过头,银白色的发丝在光的穿透下显得透明。

“我以前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在乎钱,不在乎地位,甚至有点讨厌这些东西,不是因为我出生就有,是因为他们总拿这些来矫正我,让我很逆反。那个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在想,好想逃跑啊,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我的地方,哪怕是过最辛苦的日子也没关系。”

苏洄笑了笑,“但后来,我遇到你之后,才知道原来生活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我幻想中的那种辛苦,其实不如现实的万分之一。”

苏洄还没有说完,宁一宵忽然就明白了。

他说的俗气,为的也并不是他自己。

“那个时候才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是无欲无求的人,我真的好希望你能成功,能有很厉害的事业,能过最好最好的生活。”

不用担心出门的时候会不会遇到追债的人,不用东躲西藏,不用省吃俭用一点点攒出一笔钱买礼物,不用打好几份工,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

苏洄的鼻尖发酸,但还是笑着说:“所以在西雅图再见到你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你好像过得比以前好了,就感觉……好像我没做错选择。”

宁一宵走过去,从背后抱住苏洄,低头,埋入苏洄的肩颈,他的皮肤散发着烟草与鲜花的气味,很柔和。

“但我更想要你。”

苏洄笑了笑,转过来,“所以我说俗气的是我。”他靠在玻璃窗上,眼神温柔。

他们两人仿佛发生了€€调。

宁一宵活得现实而功利,但也有想为了苏洄放弃一切隐居小岛的幻想。

苏洄是在幻想与梦境中长大的孩子,却无比地渴望爱的人实现阶级的跃升,远离困苦。

宁一宵勾了勾唇角,俯身靠过去,“你只是太喜欢我了。”

苏洄没有否认,定定地望着宁一宵。

多年来陪伴他的幻觉,终于幻化成现实。

“€€,我真的很爱你。”

宁一宵觉得自己愿意一辈子听苏洄说这样的话。

他没有戴手套,牵起苏洄的手,没说话,但抚摸间却满是爱意。

“我的手没有以前好看了。”苏洄笑着将自己的两手摊开,“有很多小的疤。”

宁一宵握过来,瞥了几眼,“哪有?”

“有啊,你不要假装没有看到。”苏洄脸上的笑意敛去,颇有些骄傲地仰起脸,“这都是我努力工作的证明。”

宁一宵拉过来,细细吻了吻他的手指,不知为何,只是被他这样触碰和亲吻,苏洄便心跳加速。

天气变幻,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忽然地,外面就落了雨,浪潮被乌云压下去,又浮起,坠入星星点点。

宁一宵低头,鼻尖蹭了蹭苏洄的耳廓,“今天学不了游泳了。”

苏洄怕痒,缩了缩,但很快攀上一双手,踮起脚,用湿润的眼望着宁一宵。

“本来也不是今天学啊……”

他好像还是不习惯在清醒时勾引,这六年的日子把他磨得粗粝,总是会让他忍不住怀疑。

可下一秒,宁一宵便揽住他的腰身,俯身吻下来。

雨势愈发大了,房间里却骤然变暖,温度攀升,空气里烘出淡淡的白麝香气,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苦杏仁味。

雨声错落,交吻的细微声响被掩饰,宁一宵的指腹拂过他脸颊,又轻缓地揉捏苏洄的耳垂,滑下来,虎口收紧了他柔软的腰线。

漫长的吻里,宁一宵的手指几乎要摁进皮肉里,松开的瞬间,潮湿的汗浮上来,将两人黏得更紧。

在被喘息串联的吻中,苏洄断续地重复着宁一宵的名字,宁一宵则表现得更加专心。

积雨云从天空的另一端游来,覆在他们所在的天空,苏洄也被压在下面,陷入柔软的床中。

宁一宵想到苏洄的心理障碍,“还没来得及让他们把床移走。”

苏洄摇头,说“没关系”的时候脖子不自觉后仰,承接着下移的吻。

“你不是不喜欢?”

“有一点……”

宁一宵倾身抵住他的额头,用很低的声音说,“可以站着。”

苏洄像条蜕了皮的水蛇,浑身泛着湿漉漉的水光,可陈旧的蛇衣还堆在脚踝。

他甚至还穿着靴子,也只穿着靴子。

宁一宵吻着他的纹身,因为苏洄的呼吸,纹身跟随着皮肤而波动,他抬起头,咬住苏洄微张的唇,“为什么这么紧张?”

苏洄小声反驳,“我没有……”

“像第一次。”宁一宵直白地说。

雨水落进海中,翻涌的潮气裹挟着他们,时钟回拨,再回拨,苏洄回到二十岁那年,将自己完完全全地献出。黄昏被海上的雨吃掉了,黑夜直接浸染,他被抱起,皮肤贴紧冰冷的玻璃,呼出的气变成白雾,模糊了窗外的夜色,苏洄最终还是很不争气地掉了眼泪。

桥上的灯光影影绰绰,倒映在深蓝色的海面,柔光跃金,苏洄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听到宁一宵说了一些平时绝不会说的荤话,心都被捣坏,不正常地跃动。

他爱好恶劣,喜欢在这种时候逼问真心话,也吃准了苏洄招架不了,说不出谎。

宁一宵知道在意志涣散的临界点,只要控制住,苏洄就会变成只能乖乖应答的玩偶。

“跟我说,无论发生什么。”

苏洄张了张嘴唇,开口气若游丝,“无论,发生什么……”

“我都不会离开宁一宵。”

“我都……不会离开宁一宵。”

他低头,吻了吻苏洄的耳垂,“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

宁一宵很满意他的起誓,勾了勾嘴角,声音强势又低沉,如同卸下一句咒语,也松开手。

“Good, cum now.”

苏洄晚上十点醒了一次,但也就不到一分钟,只感觉宁一宵从背后抱着自己,实在没有半点力气,又昏睡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凌晨一点。

睁开眼,宁一宵穿着一套黑色睡衣,正坐在窗边的圆桌前工作。

苏洄半天才恢复神志,只感觉全身没有一块肌肉是好的,一开口,嗓子哑得吓人。

他清了清嗓子,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招了招。

宁一宵很快过来,蹲下握住他的手,“醒了?”

“水……”苏洄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一宵给他倒了杯热水,坐到床边,把他半抱在怀里,让他拿稳水杯。

有点烫,苏洄小口小口喝着,感觉嗓子好了很多,喝完后把杯子递给他,含混地说了谢谢。

“不客气。”宁一宵亲了亲他头顶,把杯子放床头柜上,本来想起来,但衣摆被苏洄的手揪住。

他细白的手腕上还留着被自己紧握的指痕。

“怎么了?”宁一宵看过来。

苏洄在被子里张开两只手臂,意思是想抱。

宁一宵笑了笑,只好顺着他躺进来,将苏洄抱在怀里。

苏洄咳了两声,询问他,“这么晚还要工作吗?”

“一点小事。”

苏洄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和你一起睡。”

宁一宵顿了顿,想到什么,“一起睡会不那么讨厌床?”

“嗯。”苏洄承认。

这一点宁一宵始终很在意,最初不问,是因为他觉得还不到时候,也没有资格,但€€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些都已经不是问题。

“为什么会讨厌床呢?”他试图将声音放得很轻,不给苏洄压力。

苏洄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回答。

他过去不是那种需要长足的缓冲才能坦白的人。

“嗯……怎么说呢,还挺复杂的。”苏洄还没开始,先苦笑了一下,窝在宁一宵怀中,又给了他一些勇气,“那间医院有专门做电击治疗的房间,里面很黑,只有一张床,躺上去就意味着要接受治疗,我很怕那个地方。”

他的呼吸颤了颤,只捡了些不太难过的话,“后来,我从里面出来了。他们会给每个人打包好他们入院时候带的所有行李,就像出狱那样,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穿去的衣服,里面也没有钱。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找了一些工作。”

“我其实是属于打.黑.工的那种,因为连证件都没有。”苏洄垂了垂眼,“所以我这样的,最多只能去餐厅端盘子,洗一洗碗,赚一点零钱,但是因为我是亚裔,小费比别人少很多。”

宁一宵很心疼,没办法想象苏洄是如何挺过来的,他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煎鸡蛋都学不会,却要在餐厅里打工挣钱。

“后来我换了一家华人餐厅,那个店主一开始好像很可怜我,€€我很不错,我在他那儿的时薪比在之前的每一家都高一点,烫伤了手,他还会给我买药。”

苏洄说几句,便要停下来,仿佛需要自己消化。

宁一宵握住了他的手。

苏洄知道他在心疼,所以笑了笑,“没什么啦。”他继续说,“他看我没地方可去,住旅馆又入不敷出,就提议说,把他餐厅上面的阁楼低价短租给我,很便宜,我当时真的很感激他,所以很努力地打工,洗了好多好多盘子。他还把没用完的食材给我,让我自己煮着吃。他说他有个儿子,和我差不多大,在外面念书,看到我会想到他。”

“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有落脚的地方了,虽然每天都很累,但好过困在那个医院里。”

苏洄是真的相信了,他很信任那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餐厅老板,听他说下个月会开车去温哥华,还拜托他捎上自己,这样他好去大使馆求助。

“我刚住没两天,躁期就来了,没药吃,躺在床上睡不着,很突然,在黑暗里我听到一个声音,是床的下面出现的。”

“原来我床下的地板是可以推开的,他从楼下直接爬了上来,在我床底,还摸了我的脚踝。”

苏洄没办法描述出当时的惊惧与后怕,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会冒出冷汗。

宁一宵只是听他简单的陈述,都已经有些恼怒,但还是压住了气,抱住苏洄,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

他无比希望那个时候自己就在他身边,而不是留他一个人面€€。

苏洄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

他挪开脚,餐厅老板以为他醒了,躲了回去,等到确认€€方离开,苏洄才逃出去。

在无人的街道上,他抱着双臂,很小声地叫着宁一宵的名字,尽管他知道这个人不会出现。

“天亮之后我去报警了,但是他们不管。”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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