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就是来卖药的?李主任专门嘱咐了要盯着你。”保安不耐烦地用胳膊挡着她又往外推了一把。
何意对林筱避之不及,正打算点火离开,余光却看见女孩身后是几等台阶。门前的俩人似乎都没留意到。他愣了一下,想要提醒,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林筱后退时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平衡摔了下来。
保安也没料到这番变故,见林筱伏地不起,立刻道:“你自己摔的啊!跟我可没关系。”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扶,生怕被对方赖上。
正迟疑间,何意已经下了车。保安见状避之不及,心想这女的要赖也是赖院长的大公子,可别来找自己麻烦了。
林筱这一下摔得够呛。幸好一番检查后,她只是扭了右脚。
何意看她笑嘻嘻地跟自己套近乎,无奈地帮她取了药,又让她在车里等着,自己回办公室拿东西。
内科的李主任正在办公室的窗户前往下看,见何意上来,目光闪了闪。
何意只当没看见,回到车上后,他想了想,却问林筱:“真是李主任让你来的?”
林筱冷笑:“那个人五人六的狗东西,昨天跟我在海底捞吃饭的时候应得好好的,还说他老婆又胖又丑,敢情昨天吃的今天拉出来就不认了!我一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医院的消毒水都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子贱味!”
她咬牙切齿地骂完,脸上却也流下两行清泪,林筱转开头,拿袖子恶狠狠地擦了,眼眶却红了起来。
何意安静地听她骂完,抽了两张纸给她,最后道:“如果你妈知道这样,一定不会同意你做这份工作。”
“怎么可能?她巴不得我去做鸡赚钱养她儿子呢。”林筱按着眼睛,纸巾湿透一张,她自己又抽出另一张,“我也知道这工作不好,低声下气到处求人,遇到的都是人渣。当然不是人渣的也打不上交道,要是个个都像你似的,我们反而更没法推销了。”
何意无奈道:“你们正常销售可以,给回扣就违法了,这可是要判刑的。”
林筱:“请客送礼不是人之常情吗?”
“请客送礼又不犯法。这中间有区别。”
“你怎么对这些这么懂啊?研究过?”林筱转过脸看他,见他不说话,又道,“那我不给回扣就是了,我就请你爸吃个饭。可以吗?”
她说一顿,压低声说:“你要是想帮我,就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要是不想帮,我现在下车,自己走回去。今天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除非我能开单。如果你能给我一次跟你爸说话的机会,至少我成功的希望大一些,要不然以后我还是得跟李主任这种人打交道。”
何意不答,他一路脸颊紧绷,只沉默着,直到车子停到林筱的小区前,何意望着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半天后才道:“就一次。”
米忠军对何意的态度虽然好了很多,单页只是偶尔带他参加饭局,但何意并不清楚,假如自己直接去问的话,会不会遭到拒绝。
他最后选择咨询王越。
王越是常跟着他爸混酒场的,被王董当成接班人来培养。何意虚心求教,王越听完,倒是不在意地拍了拍胸膛:“这有什么难的,直接说就行呗,你爸还能不给你个面子?”
“这个真不好说。”他将米忠军给米辂买房,回头给自己一辆车的事情告诉王越,又道,“我以前一直在老家念书,五六年不见面,也就是这两年接触多了点,我平时又住校,关系再怎么样也比在他跟前长大的米辂差远了。这事要是办不好,他搞不好会以为我在医院收人好处呢。”
“这好说,我跟我爸说一声,就说那女的跟咱俩认识,想见见。”王越痛快道,“不就是一顿饭吗,老弟给你包了。正好你帮我换点钱。”
何意感谢不迭,问他:“换多少?”
“四五万总有吧?”王越道,“妈的,我明年才能办信用卡,现在出门谁还拿现金啊,太傻逼了。”
何意从自己的学费里转了五万到王越手机上,离开王家时,又带着五捆现金存了上去。
隔了一天,王越果然给了他答复,晚上两家去某酒店吃饭,让那医药公司的人一块去。
何意如释重负,转告给了林筱。
饭局当晚,林筱跟她的经理早早到了酒店等着。她的脚腕没有完全消肿,却仍旧穿着高跟鞋,衣着略显隆重了些,大衣里面是一件一字领小礼服。
王越眼前一亮,目光在林筱身上转了几圈。
林筱微跛着脚过来,感激地对何意笑了笑,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涩,小声说:“我们经理说这里吃饭讲究,谢谢你啊,一块给我们请来两尊大佛。”
两尊大佛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半个小时。然而除了何意外,其他三人都不以为意。等到米忠军和王董落座,酒菜上桌,气氛陡然高涨起来,何意更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酒过三巡,约莫着要进入正题时,何意默默打开了录音功能。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那经理全程不提业务如何,只陪着米忠军谈天说地,稍一停歇就催林筱敬酒。
何意等来等去,一直到王董有事,带着王越先离开,也没等到这人说回扣的事情。
何意猜着是自己在场他们不好说,于是也对米忠军道:“爸,我吃饱了,想去梁老师家一趟。一会儿我来接你,还是让司机过来?”
米忠军喝得脸红脖子粗,对他挥挥手:“你走就行,我这安排好了,跟梁老师带个好。”
何意乖巧地应了一声,起身将椅子往里推了推,顺道把手机倒扣在了座椅上。
从酒店离开时,何意几乎紧张地发抖虽然录音软件在后台工作,不刻意查看的话不会察觉,但他仍是害怕,一会儿担心手机被米忠军发现,一会儿又害怕手机被服务员拿走不还。
他开车绕了圈,重新开回来,停进角落里的一处车位,正好斜对着米忠军的那辆宾利,另一边是酒店大门。
何意盯着大门里出出进进的人,心想自己很久没有咨询过God了,他知道私密场合下的窃听不能作为证据,但只要录到了有效的消息,God一定会想办法告诉他怎么转化成对自己有力的证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何意趴在方向盘上,又想起了贺晏臻。他们观摩活动是三天,后天贺晏臻就能回来了。这两天他们联系得不多,何意还没问贺晏臻的姥爷能不能养兔子,假如不能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小兔子带到S市养。
他太喜欢小动物了,这阵子感觉像是养了一只幼崽,看着它全心全意毫无戒备地依赖自己。
何意正想着事情,余光却看见一个有几分眼熟的人影从酒店出来。他愣了愣,再仔细辨认那人的衣服和身形,正是林筱的那个经理无疑。
何意屏住呼吸,又稍等了两分钟,然而林筱和米忠军却迟迟没有跟出来。他心下诧异,想要下车,却又怕跟人走个头碰头。正犹豫着,就见那经理拦了辆出租车,竟然不管不顾地打车走了。
何意怔了半分钟,等他意识到可能发生什么后,脑子里嗡地一声,世界都要炸开了。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开门冲进去的酒店,一切仿佛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一路跑到三楼,冲进刚刚的包厢。服务员刚刚推车进去,何意抓着一个人便问:“刚刚这里面的人呢?他们去哪儿?”
服务员被他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谁啊?问这个干什么?”
“我问你他们人呢!!”何意急了眼,攥着那人领子吼道,“我他妈刚刚就在这,那女的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走了呗。”服务员被他的脸色吓到,忙在对讲机里喊保安。
何意的脑子转得急,突然想到手机,大步冲过去,把手机从座椅上拿起来。他的手抖得厉害,从后台调出刚刚的录音,按下停止,往回拉到五分钟前,听了几秒,又往前拉。
果然,里面传来了那经理的油腻讨好声:“6888,行政套房,您今晚玩好。”
过了两秒,米忠军问:“干净吗?”
经理道:“那必须的,您放心。要是这次中标,货款回款……”
“6888是几层?”何意没听下去,问刚刚的服务员。
服务员也听了个大概,脸色变了变:“我是餐饮部新来的,不知道。我……我给你问问。”她小跑到一旁,悄悄问了经理,回来道:“16楼。”
电梯“叮”地一声,有俩个保安出来。
何意闪身进去,然而电梯却要刷卡才能到达指定楼层。何意狂按数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又大步转身,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沿着楼梯往上跑。
脑子里乱成一团,偏偏手机这时候突然亮起,贺晏臻正给他打电话。
何意挂断,那边又执着地继续打。
跑到十三楼的时候,何意已经觉得肺部开始发疼,再迈步时,脚尖一慢,整个人被绊得扑倒在楼梯上。手机也甩了出去。
何意右手擦破了半个手掌,他捡起手机,屏幕已经裂了几条缝,电话也被摔通了。
贺晏臻显然被吓得不轻,在那边喊:“怎么了?你在哪儿,还在酒店?”
“……6888,米忠军,”何意几乎语无伦次,“那个女孩……”他说到这陡然哽住,内心被无边的惶恐和悔恨淹没。
贺晏臻竟然瞬间明白了,当机立断道:“我报警。你当做不知道。”
何意心想我怎么可能当做不知道。如果真出了事,我会恨自己一辈子。他咬着牙,憋住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最后两层,终于看到了16的楼层标志。
何意推开安全门,右转,终于看到了6888的房间号,他想也不想,后退一步,照着门锁的位置猛踹了下去。
“嘭”地一声巨响,酒店的豪华门竟然只是微微一晃。
何意怒喊:“米忠军!你他妈出来!”
随后再后退,用尽全力狠踹几脚。
酒店走廊里静悄悄一片,无人敢开门。何意再要飞踹时,房门却“叮”地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米忠军穿着浴袍,仍是满身酒气,脸红脖子粗地盯着他,神色极为阴狠。
何意冲进客房,果然看到林筱跪在卧室的地板上,衣衫不整,但手里攥了样东西。听到有人进来,她勉强自己抬头看,等认出何意后,女孩手里突然松了劲,低头呜呜哭了起来。
何意认出那是一个烟灰缸,想来是她抄起来准备砸人的。幸好事情还没发生。何意从地上捡起外套,帮林筱披上,背过身去等她整理衣服。
“姓米的,”等林筱起来后,何意才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米忠军,“你还要脸吗?”
米忠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反而在沙发上大咧咧地坐下,点了根烟,随后绷着腮帮子眯眼打量他。
何意把林筱挡在身后,戒备地看他一眼,打算带人走。
就在俩人走到门口时,米忠军在后面突然骂了句:“养不熟的东西。”
何意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看到米忠军把烟头摁灭在茶几上,厌恶地看着他:“早知道就该一把淹死你。回去,拿着你的铺盖,滚!”
“你当我稀罕住那?你是不是除非死了挂墙上,要不然这辈子都管不住下半身?”何意冷眼看他,也厌恶地回敬道,“米忠军,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行!”米忠军被人戳到痛处,火气腾起,恼怒地指着他,“硬气是吧,把花的钱给老子吐出来啊!啊,你开的车谁给你的?吃的喝的是谁的?你身上这身衣服,这篮球鞋,是你他妈的自己买的吗?你有种就都别要。”
何意侧过头看着他,那些幼年时的屈辱记忆,压制多年的阴暗情绪都被徐徐唤醒,只是他的心里已经是死水一潭。
何意半晌后点点头,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脚上的篮球鞋也解开,一并扔在地上。他还要脱衬衫,手腕却被林筱抓住了。
“你当别人还真看得起你?”米忠军又从烟盒里磕出一根,咬在嘴里,“你当王越拿你当朋友是吧,今晚的事儿你觉得他知不知道?”
何意心里突突直跳,他转过头,就听米忠军又说:“你是不是还想拿着贺家当靠山?笑话,你们梁老师都觉得米辂更好,现在人家儿子年轻,想玩也就玩玩,你以为你能够得上?”
他这边话音才落,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了何意的脑子里,他迟迟没有动作,直到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
酒店前台和两个民警走进来,前面一人拿着执法记录仪,看到屋里的情形愣了一下。
另一位年长些的民警微微皱眉,先道“我们收到报警说这里有人组织卖淫。证件呢,都出示一下。”
林筱的酒劲儿被吓退大半,她惊慌地晃了晃,连连摆手:“我……没有!”
何意的怔忡了会儿,随后想起来贺晏臻说过要报警。后者的目的是打断米忠军的事情。若如实说酒店客房里可能存在强奸,估计接警的人也没法受理。换成其他借口又是报假警。
何意稳住心神,转过脸对警察道:“不是卖淫,是强奸未遂。”
警察看向沙发上穿着浴袍抽烟的米忠军,又看了看林筱:“这房间是谁开的?”
前台伸手一指林筱:“这位女士开的。只不过是个男的办理的,她当时就在大堂坐着。”
林筱头昏脑涨地开口道:“你胡说!”
“我们大堂有监控的,小姐。”前台瞥她,“那位男士姓王,他拿着你们证件办的入住。你当时也在场。”
林筱一愣,突然想到她刚到酒店的时候有些紧张,经理说去办事她也没问。这会儿回想,经理有一会儿绅士地替她拿了下包,她的身份证就在包里。
何意也被这一茬茬变故惊出了一身汗,扭头问:“你经理姓王?”
林筱点了点头。
警察又看向何意:“你又是什么人?怎么在这?”
“得,一块走一趟吧。”另一个道,“去所里慢慢交代,做个笔录。那个,把衣服穿上。你,也穿上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