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转开脸,随后轻轻笑了下:“我借一下你的伞,谢谢好意,我先走了。”
他摆摆手,转身走下楼梯,步入风雪中。
天早已经黑了,街道却被雪映得惨白,路上车辆寥寥,行人也不多。何意并不着急回去,他打着伞慢步走着,看着这条再熟悉不过的路。
这是从分校区到本校区的必经之路,他跟贺晏臻曾为爱奔波,来回走过几千次。然而这次他才离开了几个月,回来再看,竟已感到几分陌生。
街道两边的店铺有的拆了,有的换了门头,一处路口设置了路障,似乎要修天桥。旁边还有一栋低矮的旧写字楼被推倒了,现在那边搭着棚架,成了一处新工地。
这种陌生感让他感到惊讶,虽然他早已体验过一次€€€€那是在他安顿下来不久后,李默通过史宁找到他,向他道歉。
“我听彭海说你之前就想过分手,是因为那次我告状吗?”李默语气中满是自责,“老贺后来没跟那个人继续联系,我可能是误会了他。”
李默知道何意嘴严讲义气,那次肯定没跟贺晏臻闹,但他却担心是自己多嘴导致小情侣产生了误会,就此分开。
何意当时愣了下,向他解释:“你可能还不清楚,我跟米辂的关系。”他把自己跟米忠军的恩怨向李默和盘托出,包括跟米忠军的决裂。
李默“啊”了一声,想了想米贺两家的交情,米辂和贺晏臻的认识,也替他感到尴尬。
“那别的不说,你如果有法律方面的问题,也可以问我。”李默安慰道,“你要是想举报米忠军的话,我还能替你问问我爸,他以前做过专题。贺晏臻跟我借资料的时候我复印过。”
“他跟你借资料?”何意怔住:“什么时候?”
“那年大家去滑雪的时候。”李默说,“主要是关于举报人保护制度的,我这还留着备份,里面有部分关于司法判定的,你可能有用,我回头发给你。”
他给何意发了邮件,干脆将有关的信息和记录都抄送了过来。
何意却忽然想起了那个从未蒙面的网友GOD,他翻出记录对比,心里有怀疑,却又不敢确认。
他发现自己理解不了对方的动机。
何意只当自己多想了,然而有问题也不敢再问GOD。他跟李默保持着联系。
贺晏臻没怎么回学校住,李默避开了跟他的见面,却听说了他的消息。
因此,又过一个月后,当贺晏臻进入米忠军的公司实习并帮米忠军解决麻烦时,李默没有隐瞒,告诉了何意。
彼时,何意震惊之余,只感到陌生。
他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贺晏臻。繁忙的课业适当冲淡了他的情绪,来自之前两个医生的回复消息又鼓舞着他继续盯着米忠军。等到后来,知道贺晏臻帮米辂成立公司时,他已经没什么波动了。
对他来说,这种走向反而更符合世情€€€€门当户对,青梅竹马。
米忠军当初的嘲讽不无道理,不过这样也好,再次见面时,他至少不用将旧日感情拖泥带水地投射到这人身上。
何意深吸一口气,心想,或许时间终将改变一切。也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真正地了解彼此。
第73章
史宁曾问过何意, 他眼里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何意想了半天,最终总结得出两个词:“日久生情,或一见钟情。”
前者是在漫长相处中, 对彼此的珍重的累积。后者则是宿命般初次见面便被深深吸引。
而他和贺晏臻之间却以上皆非。
贺晏臻跟他的前两次见面都不太愉快, 何意给他做了那么久家教,能清楚看出他在最初时, 看向自己的眼神坦荡单纯, 没有任何情感。
后来的痴迷,应当是贺晏臻的欲望觉醒时, 身边正好是自己。
然而即便如此,何意也愿意一切按照贺晏臻喜欢的来。他愿意包容、顺从贺晏臻, 愿意付出自己所能给予的所有东西。
因为贺晏臻优秀又值得。也因为当初路灯下的惊鸿一瞥,何意是心动的了。
现在贺晏臻回到了他的正途上,不必再为陪自己去宾馆而委屈, 也不用动辄奔波于两个校区之间,约会只能在校园压马路坐长椅,。
米辂哪怕作为朋友,与他相处必定是落落大方,出手阔绰的。贺晏臻可以享受他的高品质生活,继续那些花钱的爱好,他可以重新骑回他的机车,若让米辂作陪滑雪, 后者自己便会买来顶级装备。
何意想到最后,不禁意兴阑珊起来。
他自然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能接受他们和好,但他也不得不承认, 原来跟自己分开, 竟有这么多好处。
宿舍里, 彭海和甄凯楠正在计划接风宴。
大学时光越到最后,大家的联系便越少,本科的同学忙出国的、考研的、找工作的,最后半学期,舍友们想要聚齐都很难。像是他们同学,现在也开始忙着在科室轮转,准备课题。
何意这次回来,正好三人都有空,因此彭海和甄凯楠都对接风宴十分重视。
彭海的首选地点是之前的自助餐厅,食材新鲜,品种也多。
甄凯楠却不同意:“还是换个地方吧。”
“为什么?”
“我觉得那里风水不行。”甄凯楠道,“每次去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一次去,何意对他敬而远之。第二次去,又招惹了那位极品舍友,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彭海无言以对,想了想:“那就吃火锅?”
本校区外面的火锅店有一家评价很好,现在大雪封门,大家吃个火锅喝点小酒,应景又热闹。
甄凯楠愣住,仍是摆手:“那里也不好。”
他当初请何意吃饭就是那里,如今旧地重游未免尴尬。
“烧烤总行了吧。”彭海说完,自己“嘿”了一声,给否决了,“差点忘了。”
贺晏臻唯一一次跟他们宿舍的人一起吃饭,就是在那家烧烤店。
他们俩人对于贺晏臻的动向都有所了解。贺晏臻之前时不时就来楼底下等人,后来他不怎么出现了,彭海便有些好奇,让甄凯楠去打听。
最后打听来的消息自然不能跟何意说,但他们清楚,何意这么聪明,早晚都会知道的。
学校周围的餐馆好吃又卫生的没多少,除去贺晏臻带何意去过的,俩人实在找不出,最后一合计,不如走远一些去。
购物中心那边有一家很火的创意菜餐厅,消费不低,生意火爆,需要提前三天预约才有空座。
甄凯楠的朋友与老板认识,倒是很快为他们定到了明天晚上的一桌。
何意听到如此安排,感动之余又觉得愧疚。
现在正是期末,彭海跟着的导师要求严厉,依他的性子多半要临时抱佛脚几天。甄凯楠转了专业,现在的事情也不少。可这俩人却大动干戈地要为自己接风洗尘。
他想要体贴,又怕拂了舍友的好意,只得答应下来,问好时间地点。
因吃饭的地方比较讲究,何意驾轻就熟地为此购置新衣,理发沐浴。第二天准时赴约,倒是把彭海比了下去。
甄凯楠提前等在了外面为俩人引路,往餐厅里面走时,总不住地打量他,目含惊叹。
何意看他这样有些哭笑不得,故作不悦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小伙子看着浓眉大眼的,怎么这么不老实。”
甄凯楠不由笑出声,随后看他:“不是我说,你俩站一块,彭海反倒像是你保镖。”
彭海“嘿”了一声,作势要撸袖子。
何意被俩人逗笑,想了想说:““看来是我打扮不合适。”
“不,不,你最适合穿白衬衫了。你气质干净,穿白色衣服总让人想到那个词,空谷幽兰。”甄凯楠说完笑起,又叹了口气,“这是史宁说的,他夸你的时候,连我听着都要嫉妒。”
史宁现在直接留在了国外读硕士,甄凯楠交流的一年,说是想去增加经验,实际上还是选了欧洲国家,以便时时去找史宁。
他们俩人坐火车畅游欧洲,遇到喜欢的地方便停下来小住几日,期间争吵不断,但乐趣更多。
史宁很少为他更改自己的计划,遇到有人搭讪也泰然从容。反而甄凯楠越来越觉得自己小气,别人来搭讪他,史宁不在意他会生气,别人搭讪史宁他更生气。
十之八九的争吵都是因为他吃醋。便是提到何意,甄凯楠在考虑是否要跟何意避嫌时,史宁也完全将何意放在了他的前面。
“我总能从何意身上,看到他的影子。那个拘谨、敏感、单纯又脆弱的部分。”一次醉酒后,史宁笑着说,“我知道他俩不一样,我为他们的不同感到庆幸,但更多的是难过。”
于是甄凯楠知道,自己面对何意时除了坦然外别无选择了。
要不然,何意不仅是他没追到手的舍友,还是他现在没追到手的另一个舍友的前任的一部分。
何意对此并不知情,他只是下意识地跟有情侣的人保持距离,面对甄凯楠也是如此。
几人聊天,何意也会主动提及史宁。
“你跟宁哥真逗,明明两个人都很成熟稳重,在一块偏要上演欢喜冤家。”何意笑着问甄凯楠,“宁哥硕士毕业后会回来吗?”
“不知道。”甄凯楠说,“我也是等宁哥通知,现在我不是老大,他才是。”
几人都笑,彭海最爱看热闹,笑话甄凯楠:“你就是獾子怕山猫,一物降一物。”
“少拿我开涮了,说说你。”甄凯楠给俩人倒上果汁,问何意,“你的导师怎么办?”
何意走得不是时候,现在回来,手里还有名额的导师只有两个,甄凯楠帮他打听了一下,师兄师姐们都极力劝阻。
因那俩老师一个生活作风不好,思想也守旧,时常发表奇葩言论,课题费用极低。另一个则喜欢支使学生干杂活,手下学生几乎全部会被迫延毕,外号周扒皮。
何意现在回来,最要紧的就是想办法,跟老师们搞好关系,看看哪个老师还有机会。
“我这几天多打听一下有没有其他办法,先去主任那里问问。”何意道,“当时有老师劝过我,我走之前也找过导师的,但对方没同意。”
点的菜品陆续被服务员送过来,这家餐厅的好处是邻桌之间相隔数米,彼此之间还有屏风阻挡视线,隐私性十足。
甄凯楠小声提了两个导师的名字,暗示何意私下接触一下,据说这俩人比较讲人情。
彭海也道:“我也给你问问我们科室,我们副导人很好,看他有没有建议。”
几人低声聊着,气氛不由沉重了一些。旁边的位置却来了几个活泼的年轻人,一路嬉笑怒骂地坐下、点菜、嚷嚷着上酒。
何意正听彭海说科室的事情,听到隔壁有人说话时愣了愣,微微偏了下脸。
那人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几分懒散:“差不多得了,吃饭就吃饭,谁要是喝酒猝死了,在座的各位可都有连带责任。”
这话说得不客气,那桌人却不以为忤,反而嬉笑道:“臻哥不愧是学法的,张口就是民法典,闭口就是刑法,这一路净给我们扫盲了。”
“得谢谢米辂。我们是沾了米辂的光。要不然哪能请得动贺同学啊。”另一人也道,“来,米辂,咱俩走一个。”
何意的脸色微微一变,他轻吸了一口气,放下筷子,舔了舔嘴唇,没什么表情地坐着。
甄凯楠和彭海也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挑了半天竟然还能跟贺晏臻碰上。
这边的三人之间充斥着尴尬,那桌的人却兴致盎然。
过几秒,米辂的声音响起,嘟囔着说:“我不想喝。让贺晏臻替我。”他说完停顿了一下,似乎朝另一人嗔笑道:“好不好嘛~”
声音婉转,尾音拉长。
彭海在这边恶心地咧嘴,作势要吐。
然而那边的人却十分买账。
“米叔叔交代过,不让米辂喝酒。”贺晏臻说,“这杯我敬你们,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大家还是第一次聚,不过饮酒要适量,这次谁要是喝多了挥拳头,我可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