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能感觉到,米辂没有撒谎。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何意想到了何妈妈在家一直任劳任怨,仿佛低人一等。想到爷爷奶奶对自己从来没有过好脸,想到米忠军每次由衷的厌恶,以及许多次觉得委屈,跟妈妈哭诉时,妈妈只让他要乖要懂事,别惹长辈烦。
原来,原来别人的厌恶不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而是因为自己的出生时辰,生来有罪?
何其荒唐!
何意呆站着,大脑纷纷杂杂闪过许多念头,却又不甚清晰。
米辂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一声轻一声重地撞进了他的耳朵里。
“本来我差点被流掉的,就因为麒麟命的批语,所以我活得好好的。你是不是以为爸爸有了小三还会有小四,我以后的日子不一定好过?那你可以死心了。”
米辂得意道,“因为我的八字旺他,所以他在外面再怎么玩,儿子只会有我一个。你之前还跑我们家做什么孝子贤孙,跟着爸爸出去喝酒应酬,笑死了,他根本就没正眼看过你。贺晏臻看过他的遗嘱,里面没有一分钱是给你的,包括你跟你妈住的老房子。哦对了,今晚拍卖,我带的钱就是卖你们房子的钱。”
何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怪不得米辂说要让他死个痛快,这个真相对他来说的确是残酷又血腥。他那个始终治愈不了的黑暗童年,错位的和丢失的亲情,原来都是因为一个出生日期。
何意越想越觉得荒唐,他几乎想要大笑。但他却又笑不出来,表情反而充满了疲惫。
“还有吗?”何意道,“我对米忠军的事情不感兴趣,你就为了说这个?”
“我是为了警告你,有点自知之明。”米辂见他神色沉重,愈发痛快,接着道,“你以后少来我们圈里晃悠,知道吗?”
何意突然一笑:“圈?不如这样,你把你要圈的地方撒泡尿划个地盘出来,我以后肯定绕道走。”
“你……”
“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何意看他,“你有事说事,没事我可就说了。”
米辂想直接说贺晏臻的事情,但又不甘心,犹豫了一下,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下,顺手按在旁边的设备上,“何意,之前我没拆穿你是给你留脸。你天天炫耀张君是你男朋友是吧?笑死,张君这样的人能看上你?他堂弟这会儿就在外面呢,人家亲口说的,张君跟女朋友都私下订婚了,就等博士毕业后团聚呢,你算哪棵葱?”
何意眼皮一跳。
“你自己亲口跟王越说的,你接近贺晏臻就是为了利用他,既能讨好我爸爸以后好分点财产,还能故意给我使绊子。现在你又傍上张君,可惜人家是个直的。你今晚真好意思来,笑死,你在这个圈里的名声都臭了,谁都知道你又拜金又虚伪。”
“是吗?”何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既然这样,你就更不用跟踪我了吧?”
米辂的笑容一顿,随后轻嗤一声:“我是防备你还有骚操作。”
何意看着他,点了点头:“你怎么想的我不管。我今天过来就是告诉你,你找人跟踪我的事情,我已经报警了。虽然单纯的跟踪行为算不上违法,但我以后只要磕着碰着,又或者丢了东西,你和你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他说完,见米辂神色没什么变化,又接着到,“如果你把我惹烦了,我就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天天跟在你后面,去你公司堵你,去你家蹲你。你以后跟贺晏臻约会,我肯定会阴魂不散地跟着。你怎么骚扰我,我就怎么骚扰你们。不想我好过是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陪你折腾。”
“你以为我怕你!”米辂脸色变了变。
“你当然不怕我,你只是怕贺晏臻,怕他被我勾引走。”何意知道米辂的死穴,温和道,“米辂,别以为我干不出这种事来。你要再去骚扰我就试试。我能把他勾引走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你信不信?”
米辂恶狠狠地盯着他,何意正要再说什么,就见休息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罗以诚脸色十分难看,低声问:“你们在这干什么?”
何意觉得奇怪,然而下一秒,大厅之中嗡嗡响起一阵被扩大的质问€€€€你们在这干什么?
厅堂里的所有人都朝这边看着,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何意突然明白过来,霍然看向休息室内的设备。与此同时,罗以诚大步走进去,在一台机器上推了两个按钮上去。
他操作完,看向休息室外。
贺晏臻跟先前的两个年轻人正一起朝这边走过来,他脸色的倦色更重,眉间蹙起一个小疙瘩。
何意尚未反应过来,米辂已经飞奔出去,立刻抓住了贺晏臻的胳膊,又跟另两个人打招呼:“张哥,梁哥。”随后转过脸,朝何意露出一点恶作剧的微笑。
何意深吸一口气,低声问罗以诚:“大家听到多少?”
“该听的都听到了。你跟张君是假男友那。”罗以诚道,“我在楼上待客,越听越不对劲。你俩来设备间干什么?”
他说完不等何意回答,已经走了出去,跟迎面过来的两个年轻人打招呼。
何意看罗以诚的态度,便知道那俩人有些来历。再看姓张的眉眼间跟张君有些像,不难猜到这就是爆出真相的张君的堂弟。所以在自己来之前,大家早都知道了。
看客们纷纷朝这边看着。
何意仍在休息室里站着,两步之外,是被灯光切割出一条浅浅的明暗分界线。明明抬脚便能迈过去,他却很难聚起那点力气。
米辂终于在何意脸上看到了那种屈辱悲哀的神色,他今晚斥巨资支持罗以诚的慈善会,已经笃定了罗以诚不会跟自己计较。
如今计划达成,所有人都知道了何意的丑恶面目,且是何意自己亲口承认的,米辂便有了痛打落水狗的舒坦感。
贺晏臻刚刚和梁家表哥以及张君的堂弟在一起,在这么多人面前,亲耳听到了何意承认利用自己,这种事是个男人都不会忍下去的。
想到这,米辂立刻道:“何意,你刚刚说什么?现在大家都在,贺晏臻也在,你敢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一次吗?”
何意沉默。
罗以诚见状,啧道:“说什么,一会儿跟我上去说。拍卖会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
“不行!让他出来!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米辂喊,“何意,你还要耽误大家多少时间?”
两下僵持,厅堂中寂静无声。
何意像是被堵在别人洞穴里的困兽。他在舌尖上狠狠咬了一口,抬腿,朝外走了一步。再抬腿时,他听到了贺晏臻出声。
“差不多得了。”
那声音散漫暗哑,也带着一点倦意。
何意听到他最后似乎叹了口气。
那一声,让何意闭上了眼,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刚刚对米辂说,我能勾引你一次,就能勾引第二次。”何意只觉自己几乎已经麻木,血液倒流,不如自暴自弃算了。他睁开眼看着地面,脑袋空空,“能吗?”
刚刚的那些话,不仅让自己形象全无,还让贺晏臻成了一个被人利用的可怜虫,以后多半会被圈子里的人笑话。
这种时候,自己说出这种话,等于是自取其辱。
何意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他使劲咬住,打算离开。然而就在他抬脚的一瞬,另一只脚却率先踩在了明暗地分界线上。
贺晏臻伸手,在何意反应过来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乐意之至。”
“……”
何意猛地愣住,一瞬间竟没明白其中的意思。而周围看客们的表情比他还震惊。
罗以诚见状眼神一紧,径直看向贺晏臻:“贺老弟,这是几个意思?”
贺晏臻将何意拉出来,侧身挡在了身后,对罗以诚淡淡笑了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愿意回头,我当然求之不得。”
“不可能!”米辂脸色的血色层层褪去,他几乎尖叫,“你有没有听到他说的!他只是利用你!”
贺晏臻冲梁家表弟低声说了句话,又被米辂打断:“贺晏臻,你到底是要帮谁!”
贺晏臻皱眉,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公私分明,米辂,我也没卖身给你家。”
何意回过神来,见着满场看戏的人,却又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这次的场景跟他们定情的那次太像了,可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而他刚刚也没想着贺晏臻会答应。
“今晚的两样东西,麻烦改成是我和何意共同捐赠。我累了,先带他回去休息。”贺晏臻察觉到他的别扭,冲大家点点头,随后揽着何意径直乘梯,下楼。
直到出了会馆,何意神思清明过来,顿时觉得自己似乎办了件蠢事。
贺晏臻看他不走,略显疑惑地回过了头。
“我后悔了。”何意道,“我刚刚只是在跟米辂斗气,我……”
“你可以开车,送我回去吗?”贺晏臻按了按眉心,低声道,“何意,我四十个小时没睡觉了。”
何意被吓住。
“我先回去睡一觉。”贺晏臻说,“如果一觉醒来,我还没猝死的话,我们再慢慢谈。”
第84章
车行半道, 贺晏臻已经在副驾上睡了过去。
何意兜里的手机都响个不停。
他许久没开车,并不敢分神,小心翼翼地捱到下一个路口, 方拿出仍在吵闹的手机, 挂断,静音。
刚刚的来电里有陌生号码, 另有几个来自罗以诚。
何意的心绪仍是久久难宁, 他并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情况中恢复过来,但是大脑已经开始转动思考, 复盘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其中有几个人的表情逐渐清晰起来,米辂阴谋得逞后的得意兴奋, 张君堂弟毫不掩饰的厌恶排斥,看客们的探究、同情和鄙夷……
最后闪过脑海的是罗以诚。
何意对罗以诚的了解不多,但是他能感觉到罗以诚推开休息室的门时, 似乎没有十分意外。至少,他并不反感米辂的做法。
一种带有恶意的揣测占据了何意的大脑,他不得不回想罗以诚最初的提议和在电梯里说的话€€€€如果何意放下读书人的清高劲儿投靠他,顺从他,他便会替何意做点事,让米辂颜面尽失,从此老老实实的。
否则,何意就只能一再吃亏。
电梯里的那句“今晚好好想想”, 似乎已经笃定了何意的遭遇。
或者,他不知道米辂要做什么,但对于当时何意的处境, 他乐见其成。
暮春时节, 晚风带香, 从降下的车窗徐徐灌入。
旁边的贺晏臻微微歪靠着座椅,在明暗不定的光线里安然入眠。他的眉骨凌冽,身上仍残余着那股一切尽在掌握的沉静气势。
何意不禁想起当时贺晏臻拉过自己时其他人的表情,从罗以诚的反应来看,米辂并不是这场宴会的变数。
贺晏臻才是。
不管他们俩人之间有过什么,至少在今夜,他欠了贺晏臻一个人情。而今天,正好是他们分手一周年。
回到住处已经是一小时之后。
何意回到家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落在了罗以诚的车上,他已经无心管这个,先给师兄打了电话。
张君显然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听何意说完,反而笑着安慰他:“早知道我也去,这样不仅能当场澄清是我追你,还能配合这上演一场俩男争一夫的好戏。”
何意整晚都心神不宁,对于张君更觉愧疚,觉得一切是因自己而起。
此时听师兄调侃自己,顿时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脸:“你们别闹,我真的……唉,对不起,师兄。给你惹麻烦了。”
“这话就不好听了,”张君却道,“一开始就是我请你帮忙,这次又是我这边亲戚闯的祸。再说了,我现在快毕业了,本来也没打算瞒一辈子。倒是你,你俩这样算复合了?”
何意迟疑:“我们约好了明天再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