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长时间的沉默打破了他的幻想。
贺晏臻曾经因为米辂挨打,让他舅舅惩治王越一家。现在到了自己这,却不肯开口问问能不能救人。
何意忽然一笑,他想故作轻松,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又等着贺晏臻快点拒绝,对方大方拒绝,他也可以顺着台阶下。可是继续等了会儿,包厢里仍是沉默,尴尬被一分一秒逐渐放大。
何意终究等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抱歉,这事儿是我唐突了。”何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脸色涨红又难堪,“学弟,我明天有手术,不能喝酒,这里以茶代酒,向你赔罪。”
贺晏臻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他现在不方便联系他舅舅,因为他的表哥掺和进了他的事情里,等于是在借梁家的名声。
他舅舅对这种事情极为反感,假如因此这次开口,让几位长辈警惕起来……他的事情恐怕要功亏一篑了。
这种事情无法解释,贺晏臻沉思着对策,回神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心里暗骂一句,忙按住茶杯:“你这是干什么??”
何意双眸凛凛含着水光,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干什么?”何意道,“我也想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简直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对不对?”
“何意……”贺晏臻皱眉,解释道,“我知道你很心急,但这事应该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我刚刚是在想有没有替代方案。我舅舅那边,正因为身份敏感,更不能搞特殊……”
“当然。”何意拨开他的手,道,“清正廉洁嘛,除了可以为米辂出气故意卡别人审批,别的事情都做不得。”
贺晏臻:“……”
贺晏臻脸色变了变。
何意已经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对他露出杯底:“这事儿是我想得不周到。这种事情有后患,更何况会连累亲戚,的确做不得。这第一杯,向你表达歉意。但作为朋友,给你提个醒,希望你下次拒绝的时候能干脆点,考虑五分钟也就算了,你一直不说话,是诚心让人难堪?”
他说话的功夫已经给自己倒了第二杯。
贺晏臻张了张口,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道:“米辂的事情有误会。那件事不是我舅办的,有人借他的名义而已。只不过那件事牵扯的方面比较多……”
“王越打了米辂,王家的公司立刻倒霉。等王越被教训了,那边审批立马通过。”何意摇头直笑,“要是今天等着被救的人是米辂,是不是特效药要排着队的往这送?当然了,肯定不会是这个干的,也跟那个无关……”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贺晏臻问。
“你参加军训的时候。我给王越补课,每天的课余活动就是听贺米两家的儿子青梅竹马的故事。”何意道,“都是你没跟我说过的。”
“那件事跟我舅舅无关,而且我也一直不知情。”贺晏臻百口莫辩,“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会跟你一起想办法解决,你可不可以相信我?”
“信你?”何意举杯,不由笑了起来,“贺晏臻,学弟,第二杯敬你,谢谢你作为God给我的法律建议,我受益无穷!”
贺晏臻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去拿手机。
然而登陆Q的手机是在另一个号码上,他因为被何意拉黑,不久前办了新号码跟何意联系,手机也加了个新的。
平时两个手机都装在身边,但今天赴约,他只带了一个在身上
何意已经将第二杯饮尽。往日的余情和不甘,随着今天腾起的怒火一块发泄出来,那些不满和疑问,的确不适合一个人憋着。
何意再斟第三杯时,右手微微颤动,他放下水壶,过了会儿,心情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何意突然想,当初的决然离开是恋曲高潮时的戛然而止。他以为恋曲浓烈,余音便会绕梁不觉。
但是,这一年的多的震颤后,琴弦渐止,风亦平静,余音终究要平复下来。
“第三杯,是敬你往日的陪伴。”何意有些愣神,说话也慢了一些,许多感慨都堆在了嘴边,最后却只变成了一句话,“贺晏臻,我们不合适。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错的。”
贺晏臻怎么都没想到,他兴冲冲来赴约,最后面对的是这样的场景。
“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贺晏臻低声道,“学长,你现在在气头上,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但我还是想把事情解释清楚,等你冷静的时候,你再考虑一下。
王家审批的事情跟米辂没有关系,那件事是别人做的,我舅舅事后才知道。所以他现在对于走后门和人情关系更警惕,这件事找他,只要是不和规定的,他肯定铁面无情,甚至会严查。至于God……是,我隐瞒了你,但刚开始我是因为你把举报的事情告诉了甄凯楠,却又瞒着我。我想帮你,但又想等你主动跟我说……”
一切似乎从一个不经意的念头开始的,那时候的他没有安全感,因为他几次暗示何意问问亲近的人什么意见。
何意给他的答复都是,问过了,他说如何如何。
那个他是甄凯楠,而不是他贺晏臻。
贺晏臻又想帮忙,但又觉得挫败,他在何意眼里似乎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和建议,只是个需要被哄着的小学弟。
等到后来,何意坦白时,他却因为隐瞒太久,而且看过lamp的那些日志,又不想让何意知道自己窥探到了什么。
桌上的菜肴已经冷下来,俩人都无心吃饭。
何意忽然后悔,自己实在不礼貌,至少应该酒过三巡再开始聊。
然而事已至此,何意自嘲一笑,随后摇摇头,:“你内心是反对我举报的吧?”
贺晏臻顿了顿:“是。”
“那后来我坦白的时候,你为什么说支持我?”
“你已经拿定主意了,身边缺少人支持,我不想让你觉得孤单。”
何意:“……”他们的过去好像处处都是漏洞,可好像又处处说得通。
“学长,”贺晏臻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问何意,“……你能相信我吗?”
何意静静地看着他。
过往的片段似乎开始变得模糊,许多在意的细节也快成了无关紧要的备注。一时似乎似乎很重要,一时又让人觉得无所谓了。
何意一动不动地看着贺晏臻,眼里闪过迷惑,随后又恢复一片澄净。
“你什么时候来的南省?”他突然问。
贺晏臻的眉峰一跳。
何意刚要抬手,就听他说:“今天。”
“我今天中午才到的。”贺晏臻说,“我想见你。”
包厢重新陷入沉默。
何意抽回手,想了想,点点头,“我相信你。”
贺晏臻微觉惊讶,却又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何意已经站了起来,冲他点点头:“我还有事,这次就不陪你吃饭了。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再向你赔罪。”
他说完拿起自己的房卡,走到包厢门口时候又停下,“方便的话,还得麻烦你解一下黑名单。”
何意离开好一会儿后,贺晏臻才将视线移到手机上。
他滑开手机,何意的号码页面,底端的蓝色小字果然写着“取消阻止此来电号码”。
这行小字并不起眼,只比平时多了“取消”两个字。
贺晏臻很少留意这些,如果不是何意提醒,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现。
怪不得何意昨天用张君的号码给他打电话。
贺晏臻又看app上的通话详单,昨晚果然有一次几秒的通话,正是他出门处理邮件的时候。
那封邮件内容比较敏感,他当时正在米辂病房里,一时心虚怕人看出端倪,端着笔电到了楼道处理。
谁知道一时疏忽,几分钟的功夫,他在那边挖了坑。米辂也在病房里给他埋了雷。
贺晏臻把黑名单取消,将手机丢在一旁。
又过了会儿,他想到了什么,重新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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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何意便开始跟着老师和师兄上手术台。
手术安排在人民医院里,期间又有记者取材拍照做宣传。
何意还惦记着求药的事情,心里却也明白,这事儿怕是不能再抱什么希望了。
他此刻只恨自己成长太慢,还不是独当一面的医生,还没有强大的人脉和渠道。
心急之余,又忍不住想,不知道王一如果有意识的话,他自己会怎么选呢?在没有药的前提下,他是选九死一生的手术,还是以现在的状况苟延残喘?
何意又代入自己,他发现自己是想痛痛快快选前者的。
但回头看他的经历,他又确确实实走的后者的路,苟延残喘,赖活至今。好在他终究长大了,他会有自己的用处。
因人民医院的麻醉医生和护士安排紧张,马教授的手术又是一天一台,有时一天两台。
何意在马教授的指导下详细做着临床记录和分析,如果不出意外,他会一直跟踪记录这些患儿术后的各项指标和腭裂隙内骨头再生情况,作为新论文的课题。
同时他又加了各地的手术群,到贴吧发帖询问,甚至给自己认识的人留言,询问有谁能找到药。
张君看他几乎一刻不得闲,不由慨叹:“小师弟,你才是医者仁心。”
王一的事情别人几乎都放弃了,就连丁医生也只是向可能有办法的医生询问,偏偏何意这么执着。
何意从电脑前抬起头,反应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这只是举手之劳。”
“你不怕惹麻烦吗?”张君低声道,“你是在努力找药。其实如果是我,把药放在这,到底用不用我都两说。这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是被人抓住把柄,你就等于前途尽毁了。”
他说到这神色严肃起来,“你别不当回事,之前就有因为这药闹纠纷的。你得想想最坏的后果。”
“我知道。”何意却道,“最坏的后果是前途毁了,当不了医生。可这点事情跟一条人命相比算什么?别说这事,以后就是有其他情况,也是救人为先。”
“你是理想主义者。”张君道。
“不是,我只是对自己没有要求。”何意一边记录着数据,一边说,“以前没有父母帮扶,现在熬出来了,也就不用担心父母的期许了。其实我怎么生活都一样,反正没有功成名就的压力,只要活着有意义就行。”
“你是真的在成长了。”张君迟愣许久,眼眶微红道,“何意,我为你感到高兴。”
何意不解师兄的激动。
张君使劲拍着他的背,脑海里却是那句€€€€一个人如果学会孤独的面对自己最深的痛苦,克服逃避的欲望,以及有人能与他共苦的幻觉,那他还需要学习的东西就所剩无几了。
何意或许还会脆弱,但他至少找回自己了。
张君迟疑,当晚,他也找人发出了求药信息。
手术第四天的时候,好消息终于到来。
何意那天刚下手术台,看到张君发来的信息时吃惊地愣住,随后大叫出声。
信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五个字。
“我们有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意对贺的偏激反应,一是救人心切,他已经想好策略由自己承担所有风险,不会连累梁舅舅;二是在他眼里,梁舅舅是个徇私的人,曾为了米辂出头,逼得王董打王越;三就是恼羞成怒了,贺口里说着他更重要,但实际米辂享受的特权待遇,到他这里就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