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晏臻愣住,随后转过身,提起一旁的椅子往床边一方,带着几分随意地坐了上去。
米辂今天醒过来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冷淡的,现在支开别人,显然是有话要说。
他等着米辂开口。米辂却只盯着他,过了不知多久,米辂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他伸手擦泪,却又好似擦不干,气息也因此不平起来,但终究是开了口:“贺晏臻,公司的事情是你故意的吧?”
贺晏臻皱眉,先没说话。
米辂死死盯着他,“那几家整容医院是你好心给我们牵线,还是故意给我挖坑?我妈和我表舅的钱都被套住了,我的房子也要被拍卖了,这就是你的目的,是吗?”
“你说的这两件事,我略有耳闻。”贺晏臻摇头,“但是我当初只是给你们牵线搭桥,既没有参与你们的事情,也不曾给过你们什么决策建议。你跟孙阿姨投资不当,又或者资金安排有问题,这哪里跟我有关系?”
“你没给过我建议?我的每一步决策哪个不是问得你!”米辂怒急,眼泪愈发汹涌,“到现在了,你都不肯说实话是吗?我昨天吞药前,都对我爸妈都说我得不到你才自杀!我连寻死都忍不住为你考虑!”
他说到这眼泪更凶,又抬手狠狠一把擦去,“我就是想死个明白,你把真相告诉我,给我个痛快,行吗?”
贺晏臻转过脸,迟疑地蹙眉。
米辂却干脆从床上翻身下来,他把手机丢过来:“手机给你行了吧?我他妈不会录你的音。”
又擦了脸上了泪,脱掉上衣,丢到床上,“我身上也没有录音笔!”
又弯腰把病号裤子也脱下来,赤条条站在一边,抱着胳膊问:“你还不放心吗?现在行了吗!我他妈身上什么也没有!这样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我没要求你证明什么,你要说话就穿上衣服好好说。”贺晏臻皱眉,转开了脸。
米辂只站在那里抽泣,贺晏臻想了想,干脆站起身,走到床边按下了呼叫键。
护士推门的前一秒,米辂自己回到了床上,拉过来被子盖着。
护士进来询问了一圈,米辂随便扯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等人走后,他的情绪终于平复一些。
“我刚刚……”他欲言又止,闷着鼻音问,“我刚刚是不是很可笑?贺晏臻,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我喜欢你有错吗?”
“喜欢谁是你自己的问题,不需要别人评价对错。”贺晏臻叹了口气,“但你也清楚,我不喜欢你。”
“可我们曾经关系那么好!”
“很多反目成仇的朋友甚至家人,没有道理要求曾经好过的人要一直好下去。”贺晏臻道,“你想说什么不如直白点。关于刚刚的问题,我先回答你。米辂,决策者要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这期间别人的建议可能只是敷衍,也可能是经验不足。你不能在出事后把责任推到人家身上。”
米辂起初以为他要坦白,没想到越听越愣,他瞪大眼,几乎要气疯:“都到现在了,你还是不肯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傻到现在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贺晏臻抬眼,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忽然一笑:“你不傻。”
米辂怔了怔。
贺晏臻低头,拿着他刚刚丢过来的手机把玩,“你要傻的话,就不会发两个版本的短信了。给你父母的说你是为情所困,给我爸妈发的呢?是我自己想办法打开看,还是你亲口说。”
米辂脸色一变,当场便愣住了。刚刚扔手机的确只是做做样子,但他的委屈和愤怒是真实的,他以为贺晏臻至少会有片刻的愧疚。
可这人竟然顺水推舟把他的手机拿走了!虽然上面设置了密码,但米辂心里却不踏实起来。再一想,他发给梁老师的短信内容也无法保密,贺晏臻回头问梁老师早晚也会知道,不如索性承认了。
“是,我是发的不一样。”米辂道,“我当时就想着,死也不能白死吧,总得有人知道我的冤屈。我不想我爸妈恨你,就只能告诉梁老师。”
“内容呢?”
“我告诉梁老师,你这一年虽然给我做法律顾问,但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只有在用到我的时候才会对我好一点。我爱你,所以那么信任你,你说什么是什么。可你呢,你认识我爸的小三,却让我跟小三的公司签合同。你让我加入整容医院,合同里到处都是陷阱。你让我把资金全压出去,抵押房子给我妈应急。你还从我的医院里弄假药,就为了给何意帮忙。”
米辂说到这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回国后被一连串的变故打懵,被孙雪柔责骂被人追债,别人都当他是流年不利,干什么亏什么。可唯有他自己清楚,这些都是贺晏臻的授意。
他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屡清关系,然后他发现,当他不再被自己愚蠢的爱意蒙蔽时,贺晏臻的行为目的如此明确。
他就是为了害他!假药的事情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当米辂发现这事竟然跟何意有关时,他内心的确有过寻死的念头的。
米辂咬住嘴唇,缓了缓,继续道,“我告诉她我现在面临的情况,我的股权可能会被罗家回购,我的房子会被拍卖,何意用假药出了问题,我还要为这事承担责任。钱,房子,名声……我会一无所有,仅仅是因为我信你。贺晏臻,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对我公平吗?我只是喜欢你,相信你,你不爱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来害我,拿我给你的宝贝何意祭天!”
他好不容易把这番话喊出来,最后一句已经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米辂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多泪,他从小很少受委屈,现在好似都要还回来似的。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贺晏臻的回答。
“我没办法做到不爱你就算了,毕竟你只是喜欢我,就会四处散播我跟你有一腿的言论,会毁掉我送何意的礼物,会给何意寄照片,让他误会我跟你的关系。不过话说这份上,我的确不介意就把话说清楚一些。”贺晏臻说,“第一,公司的合同和你的投资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我给出的建议只是基于我自己的想法,事情办得这么糟,你怎么不觉得是执行的问题。或许你找别人询问,按其他意见来做事,还不如现在呢。”
米辂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说,被气了个倒仰:“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理解的意思。”贺晏臻道,“米辂,那些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千万级的资金能玩这么烂,多找找自己的问题。”
米辂气急:“你……”
“第二,你要谈的公平。公平这事总要一杆两端吧。假设你臆想的事情存在。秤的这边是我是为了何意做这些,称的另一端呢?是你妈气死何意妈妈?是你抢占了何意的家庭和资源,并几次三番想要羞辱他?还是你爹设计利用假药事件毁何意前程?又或者现在策划的网暴?何意的钱、房子、名声被你们夺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谈公平,反而洋洋得意拿着何意的房子钱做慈善?”
米辂噎住,不知道说什么。
贺晏臻面带讥讽:“你看,双标未免太严重。总不能因为你享受了太多好处,所有人都偏心你向着你,遇到一个看不惯你收拾你的,你就大喊不公。”
“所有人都站我我这边,”米辂恨恨道,“但你偏就站在何意那边,是吗?你要跟所有人作对?”
“可以这样理解。”贺晏臻点头,随后淡淡道:“用你的话说,我不介意拿所有人祭天。”
气氛骤然凝滞住,病房里落针可闻。
米辂的脸上此时只剩下了震惊。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贺晏臻一般,死死地盯过去:“你疯了。你……你为了他什么都不顾了是吗?”
有护士过来催促关灯。
俩人都愣了下,贺晏臻随后走过去,将病房的大灯按灭。
“不。”黑暗里,贺晏臻的声音淡漠,“是我本来就这样。我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在意他人感受。跟我想达到的目的相比,你们的态度或遭遇,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是被爱着长大的,他的生活顺遂如意,他有极高的自尊感,无需从任何人的口中得到肯定和夸赞。别人的喜欢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别人的憎恨对他来说也不入眼。他才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米辂一直清楚并为此着迷,但他以为那是冷酷,是骄傲。直到今天,米辂才明白贺晏臻的本质是冷漠。这人不会感动,也不会怜悯,他只看他想看的,只在意他在意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人是如此的,强势又自私。
“早点休息吧。你也不用这么激动,你爸手里还有钱,他可以给你兜底。”贺晏臻的语气里丝毫听不出一点心虚和愧疚,甚至最后,他简短得做出安慰,“我们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了。你不用担心别的了。”
第三天,米辂一整天都精神恍惚。原本这天要出院的,看他状态这样,医生又推迟了一天给他办出院。
病房的护士换了班,贺晏臻不知道何意昨天有没有回信,于是又跟这个护士借了手机,给何意发信息报平安,又解释自己被父母看押,马上就能回去了。
米辂在贺晏臻借手机时,看着他的笑脸发愣。他以前会渴望那样的笑,渴望那张冷峻的脸看向自己,眼睛中有自己的倒影。但现在,他一下死心了。
就像做了一场十年的噩梦,他只觉得害怕以及……愤怒。
人在愤怒时,不找个地方发泄会很难受。米辂本能地躲避贺晏臻,心想着以后远离这个人,同时又习惯性地想到了何意。
他跟何意之间,的确是不公平的。
但在他看来,不公平的点是何意因是米忠军原配的孩子,就天生拥有道德上的高点。
凭什么?
他就是看不惯何意,膈应这个人,想要让这个人从自己的周围滚开。既然贺晏臻能为了何意陷害自己,那就别怪自己做事恶毒。
出院这天,贺晏臻被贺爸爸带回了家。
梁老师在家严阵以待,夫妻俩准备好好跟贺晏臻谈谈。
他们实在无法接受米辂短信里的那个儿子,为了陷害别人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他们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解释贺晏臻这一年来的异常举动。
“晏臻,”贺爸爸几天间憔悴了不少,在车上时,他欲言又止,最后叹息道,“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跟你妈妈一直以你为傲,我们对你的教育也一直是先做人,再做事。你……”
他几乎要失望到哽住。
贺晏臻原本要否认,回头看父亲这样,终究心软了一些,低声喊:“爸……”
贺爸爸摆摆手,不再说话。一直等到了楼下,他才提醒:“一会儿你别跟你妈妈对着来,做过什么,为什么这样做,实话实说,她要是打你你也受着,这次你做的事情太让我们伤心了。再者,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昨天晚上何意给他打电话了。”
贺晏臻“嗯”了一声,看了眼手机,跟着父亲上楼。
何意从学校回家,路过超市时,忽然想到好久没吃贺晏臻做的饭了。
贺晏臻厨艺不错,简单的小菜也做得格外美味。俩人出去后不一定方便天天做饭,便是能做,那边的调料肯定也不全。
这样想着,他便拐弯进去,买了几样蔬菜和肉卷,打算放冰箱里,等贺晏臻回来后涮火锅。
小区的树木葱郁,天际夕阳灿然,给建筑物描着一层金边。
何意提着东西回家,远远得便瞧见了米辂。
米辂穿着清爽,在他们楼道门口来回徘徊,显然是在等他。何意心里诧异,米辂竟然已经出院了,贺晏臻怎么还没回来。同时又犹豫,他对米辂仍有残余的惧怕,并且每次跟米辂打交道,自己都处于下风。何意往一边闪了闪,心想惹不起躲不起,于是又提着袋子躲进了小超市的门厅里。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何意眼瞅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金光渐渐落成霞粉,这才又往外走了走。
楼道前的人影果然不在了。
何意松了口气,给贺晏臻发了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边拎着袋子回家。
然而就在快到楼前时,一道白影突然闪到眼前,拦住了去路。何意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还是米辂。
米辂的眉眼愈发漂亮了,看向何意的目光挑剔又嫌弃,嘴角却敲着:“你躲什么呢?刚刚看见我就跑?”
何意皱眉,后退了一步。转身从另一边走。
米辂不依不饶地伸开胳膊挡着他。
何意皱眉,这下再没了好话:“米辂,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搭理你。不管你说什么,我只有一个字,滚!”
“滚?”米辂却哈哈笑道,“滚什么,跟贺晏臻滚床单吗?”
何意提着购物袋的手登时攥紧,他不愿跟这人纠缠,转身,就听米辂问,“你就不好奇,这几天贺晏臻天天陪我干什么?我们上床的时候你也想叫我滚吗?”
何意一愣,脑子里嗡的一声。他不信,然而心里还是发慌,一边告诉自己米辂在瞎扯,一边拔腿就走。
米辂大声道:“何意,你果然是个懦夫!你跟你妈一样只会假装不知道。根本不敢面对!可不可怜啊!”
一道寒战从头顶劈下,那些屈辱和愤怒止住了何意的脚步。
他回头,冷冷地盯着米辂,“你再说一遍?”
米辂啧了一声,他抬手,打开手机里的一段视频,几乎怼到了何意的脸上€€€€一段码住了脸的视频,高大帅气的男人坐在床边,不远处,一个体型清瘦的人一件一件地脱衣服。镜头正对脱衣服的人,虽然糊住了脸,但看能出脸上的颜色,是一片红晕。
视频被人配了色气浓重的喘息声音,氛围里充满情欲。
何意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里面的人,坐着,背对着镜头的是他,是……贺晏臻。
“啊,这个带码了,等下,我给你找找我俩做爱的,要不给你看看我给他口的?”米辂将手机收回,在视频里翻动着,“你不知道吧,贺晏臻这一年一直跟我在一块,不过他享受刺激,只拿我当炮友。你应该知道他这人有些癖好……”
他没有遮挡手机,于是何意看到了屏幕上都是赤条条的人,或一站一跪,或两相交叠,个个都是录下来视频。
“这是我偷偷录的,他怕让你知道。”米辂轻笑一笑,随即道,“但我看你这样怪可怜的,被瞒着一次两次就算了,现在还认不清,拿自己当回事呢?”
“那你为什么会闹自杀?”何意只觉有种凉意直顶着天灵盖,他脑子里嗡嗡想,本能地问。
米辂一怔,道,“因为我回来后,约了他两次他不出去,说你管的紧。其实我也没自杀,就吃了点安眠药,这不他还是乖乖去陪我了吗?”
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