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意 第118章

他知道马教授这种为学生尽心尽力操持的导师很难得。但名利、前途、社会地位对他来说本来就不是重要的东西。

他从始至终的愿望都很卑小,只想过平稳安定,无风无雨的小日子。

何意这年回国,避开北城,径直去了林筱所在的H市。

林筱为他接风洗尘,何意将行李暂时寄放在这边,随后自己收拾行囊,加入了一个驴友团。

他在江南坐船,去古城老街看粉黛深巷。又跟人去新疆,从雪山、草原一直到戈壁滩。每到一个地方,何意就在地图上打个标。于是城市一个接一个地被点亮。

林筱时不时会问他的行程,又关心他有没有遇到不开心的事情。

“有啊,”何意性格爽朗许多,对她道,“前天刚在山路上被抢了,还差点挨了打。”

“哪里这么无法无天?”

“深山老林。”何意道,“偏僻到没有名字。”

“安全第一啊。不要再去这种地方了。”林筱担忧道,“还有吗?”

“在海鲜市场被人骗了,买到了死螃蟹。”

“你又不会做饭,下次还是下馆子好了。”林筱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还有呢?”

“……”

还有在城市街头,有人从旁边路口经过,他一时认错,追了两条街。等对方回头时发现不是那人,又心生懊恼€€€€被人分手,脑子不长记性,腿也不争气。

回到宾馆,吃一桶泡面,突然觉得行万里路没了意思。

还有在安徽的某个山村里,驴友说有家小店的饭菜可口。他欣然往之,与驴友把酒言欢时,店家端上一道家常小炒。

那味道如此熟悉,仿佛是某个寒假奔来的少年急火热油匆匆炒就。何意吃了一口,喉头发紧,竟再也张不开口。

嘴巴也是不争气的。

还有许许多多,无法启齿,又不足为道的小事。

何意怅然片刻,在电话那头微笑着回答:“没有,再也没有了。”

他走走停停,用去十个多月,答辩前,终于彻底过瘾收心。于是直奔了S市医院。

其实这一年里,早有单位和高校朝他抛来橄榄枝,给出的条件都十分优厚。何意却一直记得那位对他青眼有加的副院长。

对方早已升任院长,得知何意真要来喜不自胜。先给出丰厚的安家费和年薪,又先问何意有什么要求。

何意笑道:“我想效仿吴教授,以后定期为偏远贫困地区的患者免费手术。”

吴教授便是当年小儿先心的年轻专家,如今已经是业内大牛。

院长笑道:“这是好事,其他的要求呢?”

何意摇摇头。

这一年,何意答辩完成后,请马教授吃了谢师宴,随后一天都没有多留,携带全部家当直奔S市。

医院给他解决了户口,安排了住房,发放了安家费,对于何意来讲,等于他在这边有家了。

他要求不高,打算先有家,稳定后再找个人。

也是同一年,米忠军因犯贪污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6个月,处罚金50万元,追缴全部违法所得。

米忠军当庭表示服判。

他在梁舅舅出事前就为自己准备了后路,他这些年积累的人脉,该打点的都已打点到位,事发后又积极退赃,第一时间检举梁舅舅,为自己争取了自首和立功和悔罪的机会。至于律师,更是早早砸下重金,找的有门路的。

他知道后者还会有其他操作,正要暗怀得意的离开时,却看到了旁听席上的贺晏臻。

贺晏臻神色淡漠,见他望过来,冲他微一颔首。

米忠军愣住,当即觉得不妙。这次他的感觉倒是没错。因为很快,检察院便以量刑畸轻为由提出抗诉。

于是中级人民法院又将案件发回重审。

米忠军不知道这是跟贺晏臻有没有关系。但他心里清楚一点,贺晏臻不会放过自己。

他会一直咬着自己一轮一轮地斗下去。

何意,就因为何意……米忠军只后悔当初怎么没摔死那个兔崽子,如今终成后患,给自己引来这头恶狼。

恶狼一年多没进家门,直到这年春节,他才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梁老师深深叹息,对他道:“你回来吧,我们谈谈。”

第101章

这次的会谈对母子俩人来说都有些沉重。

对梁老师而言, 贺晏臻的所作所为对她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这几年她时常反思自己的教育,又尝试着去理解贺晏臻的转变,但直到今时今日, 她仍是不能完全接受儿子会变成这样。

她始终认为这些跟何意脱不开关系。

毕竟在认识何意之前, 贺晏臻一直是听话的。当初偷骑机车已经算是极为叛逆的举动。无论什么事情,自己强烈反对的他一定不会去做。他那么在乎家人, 很少让爸妈生气, 无论如何,贺晏臻不该这样六亲不认。

可她也无法继续苛责何意。

尤其是在大哥被留置后, 她因大哥拒绝承认违纪行为,以为他一身清白, 于是费尽心思为他奔走。

她开始跟瞧不上的孙雪柔等人接触,试图自己去了解更多内情。却没料到孙雪柔亲口抖出了更多细节。梁米两家的关系比她以为的要深得多。米忠军从奉城到北城,也是大哥的手笔。

“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何意。”梁老师对贺晏臻道, “如果不是你舅舅把米忠军调来北城,何意的生活可能会更好,也可能会更坏,但不管怎么样,那都跟梁家没有关系。我也不用对他心怀愧疚。”

然而事实相反,只要一想到何意可能因此错失了更好的生活,她就无法心安。

梁老师一手转动着桌上的咖啡杯,神色复杂, “可是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也无法接受他。你跟他认识以后,身上的转变越来越让人害怕。我经常想, 如果那天我没有滥好心带他回来, 你现在会是什么样?”

事到如今, 她的语气已毫无攻击力。

贺晏臻道:“我一定考不上A大。”

梁老师点头:“我跟你爸对你的升学没有要求。”

“我性格又偏执又自私,跟别人一起或许闹得更厉害。”

“如果是别人……”梁老师摇摇头,“总不至于牵连到你舅舅。”

“我舅的事情早晚会被人揭发。”

“但至少……不会是你来做,”梁老师喃喃道,“我也不至于这辈子都对兄嫂父母有愧疚。”

贺晏臻:“……”

过了几秒,梁老师又继续道:“这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谈。我不清楚你以后跟何意会不会恢复联系。你已经不听我的招呼,也不在乎我跟你爸的意见。所以我想,最好还是跟你说清楚。你可以自由跟他来往。但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接受他。”

贺晏臻顿了顿,答:“我知道。”

母子俩在书房里谈话。

贺晏臻已经工作两年,此时身着西装,眉目沉静严肃。

那张单人沙发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小,此时他仰靠着,长腿曲起,气质跟空间一样给人以压迫感。

梁老师看过一眼,内心怅然。

孩子终究长大了,他已经成熟、独立,连自己在他跟前都要矮一头。而自己也开始老了,夏天时空调吹久一点便会腿疼,梳头时看到额头和鬓角都冒出小撮白发。

身体上的衰老来得突然,心理上也愈发脆弱€€€€已经失去了父亲,对不住兄嫂,如今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儿子。

“我去年迁怒于何意,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你为此跟我怄气也可以理解。”梁老师心有不甘,却只能妥协,轻声说,“我以后不会再说他。所以你也体谅一下我,不管你们以后什么关系,都避免让我们见面,彼此为难,这样可以吗?”

“你不想再见他?”贺晏臻问。

梁老师点头:“是的。”

“可以。”贺晏臻点点头。

梁老师转开头,却又听贺晏臻低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为什么?”梁老师感到意外。

贺晏臻:“我在想,如果不是我,他会不会过得更轻松一些。”

梁老师怔了怔:“你为了米忠军几乎要赔上全家,这还不够?”

贺晏臻却摇摇头:“我追他的时候,他已经有更优秀的追求者了。那人对他一心一意,现在在检察院工作。其实如果不是我横插一脚,或许米忠军的事情会更顺利,更简单。”

甄凯南毕业后考了公务员,经过层层选拔进入了检察院。贺晏臻不久前与他一起吃饭,从他口中听到了何意的近况,俩人不免聊起了曾经。

曾经的贺晏臻心高气傲,志得意满,不择手段地从甄凯南手里将何意抢过来。

于是命运的轨迹被他硬生生掰开一段岔路。

“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地追求他,何意就不会跟米辂碰面,不用在我的升学宴上被当众揭伤开伤疤。你们以前都夸米辂像我的影子,所以何意在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在被迫地面对着米辂。”

贺晏臻说到这顿住,别开脸去,“我想保护他,可我每次接近他都会给他带来一堆麻烦。他当初跟我分手后,有段时间挺快乐的,那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何意跟我在一块是错的。”

梁老师怔住,看着贺晏臻。

他的神色看似平静,然而眼睛深处却游离着一抹挣扎,梁老师突觉不忍,安慰说:“你何必自责。”

贺晏臻摇摇头。

“那么,你还会跟他复合吗?”梁老师问。

“我不知道。”贺晏臻道,“我……需要点时间。”

他需要时间来解决后顾之忧,也需要时间来确认自己是否仍有追求何意的勇气。

梁老师深深叹息,不再言语。

贺晏臻在家陪父母度过春节,之后却仍是在外面独自居住。

他是律所有名的工作狂,几乎每天忙碌至凌晨两三点,出差也是家常便饭。

同期入职的同事中不乏履历更为漂亮的名校高材生,好友周昀的待遇和职位便比他要高。但一年又一年的熬下来,律所新人里,风头最盛的始终是贺晏臻。

又一年,他成了北城有名的新锐律师,名字开始出现在期刊上。

同事们投来艳羡的目光,贺晏臻却不为所动,只在跟张君或甄凯南联系,打听何意的近况时会提起€€€€他想知道何意有没有在关注,他是否还在意自己。

他心里念着何意,也有人留意他自己。身边不断有年轻男女对他热烈示爱,也有人想方设法获得他的联系方式,制造相处机会,温和进攻。

他年轻有为,英俊不凡,对人越冷淡,别人越觉得他具有成熟魅力。

贺晏臻却厌恶这样的待遇,他拒绝各种聚会邀请,只跟周昀关系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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