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谭€€扬仍待在厨房里, 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壶烧开的水兀自出神,只觉得头发上湿冷的雨水也被身体所散发出来的热气煮沸了。
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他这才收回思绪,打开了屏幕。是继准发来的一条视频。
谭€€扬觉得他握手机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好几次想要点开视频又都停了下来。如此反复了许多遍,他才怀着一种近乎于虔诚的心态按下了播放。
木吉他弹奏出一段熟悉的旋律,是那首《春夏秋冬》。
听着手机里传来那人慵懒轻缓的歌声,即便隔着屏幕,谭€€扬也还是能想象的出对方半眯着眼抱着吉他,光脚蜷在被阳光散落着的懒人沙发上的样子。
视频里的每一帧都是被精挑细选后留下的,有些他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拍的,有些不知道。
从纷纷飘落的雪花到余晖笼罩下的学校天台,从清晨冬雾弥漫的天水街再到午后老旧的器材室,谭€€扬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就是继准眼中的自己。
最后一个画面是在前往眉城的路上,他叼着从继准嘴里抢下的棒棒糖转头看向车窗外迅速倒退的稀疏灯火,眼底浸着得逞般的笑意。谭€€扬之前从未发现,原来自己的眼里也可以是有光的。
这段视频他又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次,前几回脑子都还是混沌的,画面里明明都是自己,可眼前浮现出的却都是继准的样子。后来慢慢拉回些了理智,才发现继准其实相当具有视听审美。他学过美术所以大底知道些色彩和构图,虽然这条视频只是拿手机拍的,但从运镜到画面设计都显得十分成熟。
“我说你能不能半夜躲被窝里自个儿偷偷看啊。”
继准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厨房门口,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说:“都循环播放无数遍了,我在外头听的脚指头都在使劲往地里抠。”
“好听。”谭€€扬看着继准,抿唇勾起一抹深深的弧度,“谢谢你,继准。”
“咳,嗯。”继准舔了下嘴角,促声说了句,“生日快乐啊。”
“我过会儿就发朋友圈。”
“啊?!”继准吓得一惊,慌忙道,“那你等我先给你换个背景音乐再发!”
“呵。”谭€€扬低低笑了声,缓声说,“逗你的。”
他才舍不得把继准送他的歌发给其他人听,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雨仍在下,汇聚在屋外墙角的水沟里,向着坡下的水塘流去。不远处的人家栽种着一棵腊梅,被雨水浸润过后释放着若有似无的凛冽香气,从窗户的缝隙中飘了进来。
继准用热水简单地擦洗完后换了件干爽的衣服,在不大的屋中漫无目的地瞎晃荡。侧卧的门缝虚掩着,从里面透出柔和的光。
谭€€扬斜靠在谭乐的小床边,正戴着眼镜,聚精会神地翻看一本泛黄的旧书,是他随便从他爸的书柜里翻出来的。
“小乐睡着了么?”继准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压低嗓音问谭€€扬。
谭€€扬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看了谭乐一眼点点头说:“刚睡着。”
他合上书本又帮谭乐往上牵了牵被角,而后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蹭起身,关了台灯,带着继准走出侧卧,掩上了房门。
“要不还是我睡小屋,你跟小乐去主卧吧。”继准抬头对谭€€扬道,“外面打雷,别再半夜吓着他。”
“算了吧,好不容易才哄睡着,再把他叫醒挪地方又得折腾半天。”谭€€扬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哎,也是。”
两人回到主卧,谭€€扬从柜子里腾出了一条厚被子换上。讲真的,那被子有点潮了,盖在身上凉冰冰的半天也焐不暖,好在闻起来倒还干干净净。
谭€€扬拧开台灯,一只手垫在脑后倚在床背上,目光移向了对面桌子上那台盖着天鹅绒的老式录音机。回忆如同潮水,又渐渐涌现了上来……
继准恰好此时翻了个身,在对上谭€€扬悠远的目光后微微一怔,随即也跟着他朝录音机看去。
“刚趁你在小屋,偷偷掀开看了眼。”继准抬起身,冲谭€€扬眨眨眼说,“日立老原装了吧?我家以前也有一台,现在少说能卖个一万多块钱呢。”
“嗯。”谭€€扬回过神淡淡笑了下,“以前我爸在广州买的,说我妈当时一见了就走不动道,最后愣是花了他好几个月工资才带回来。”
“家里有磁带没,试试还能用不?”继准说着就要下床,被谭€€扬一把按住。
“太冷了,你在床上待着。”谭€€扬说完掀开被子走到桌前,轻轻拉开了抽屉。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许多磁带,被分门别类地贴好了标签。
谭€€扬的指尖逐一扫过那些磁带,在其中一枚上蓦地停顿了下,随即将其抽出。黑色的卡带封面上印着白色的印刷字体,被反复取用后已显得有些褪色。
“西蒙和加芬克尔?嗯,好听。”耳边传来继准带笑的声音。
谭€€扬身子一滞,继而皱眉责怪道:“不是让你在床上等我么。”
“……?”
继准的脸“腾”地一红,不由将目光又调向一边。
谭€€扬发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绝没存什么一语双关的坏心思,但看到继准这副样子,自己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握磁带的食指一动,同样感到难堪地咽了口唾沫,掩盖般的迅速弯腰将磁带装进了卡槽,兀自捣鼓。
“好像坏了。”他陆续摆弄着录音机上的按键,最后摇了摇头说。
“我看看。”继准让谭€€扬给他挪开点位置,重新打开录音机,用手机照着卡槽喃喃道,“好像是积灰了,不过现在黑灯瞎火的,怎么也得等明天再说。”
他叹了口气,将天鹅绒布重新盖了回去,转头看谭€€扬:“散了散了,睡觉。”
两人重新回到床上,谭€€扬发现此前心里泛起的酸楚被刚刚一番折腾冲淡了不少。他将台灯熄灭,躺了下去。
“西蒙和加芬克尔唱过一首特经典的歌,后来好多电影都用过,叫《The Sound of Silence》,听过么?”继准的眼睛在夜色中放着亮光,仍是兴致勃勃地在谭€€扬耳边说。
“听过。”谭€€扬低声回答。
继准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唇角微微上扬:
“哼来听听,你这嗓子唱歌绝壁好听。”
四周短暂地安静了会儿,正当继准以为谭€€扬害羞,打算转头再催促调侃两句时,耳边突然传来了极轻极浅的口哨声。
确是那首《The Sound of Silence》。
让你哼歌你吹口哨,分明就是在耍赖……
继准闭闭眼,但也没出声打断,手在被子里跟着一下下地划拉着拍子。
等着谭€€扬又吹到了一个新小节,他便以同样的方式加入了进来。
两个口哨声在老房子里徐徐萦绕回荡,伴随着潮湿的气息与腊梅香气,一起融入到了今夜的风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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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怀抱
后半晌, 继准睡得迷迷糊糊地总觉得身上冷,他将腿蜷起来缩成一团,可仍是不起作用。以至于他还做了个跟路虎一起去南极钓鱼的梦。自己被那小子坑了, 光着膀子守着鱼竿在个冰窟窿前蹲着,冻得上牙磕下牙。
就在此时, 身后突然被一片温暖覆盖,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揽进了个炙热的怀抱中。而在继准的梦境里,这个怀抱被自动幻化成了带着圣光从天而降的绒毯。
他舒服地叹出口气,任由€€方放在他腰间的手不断地在收紧力道, 甚至还主动地朝那热源贴身上去, 不留一丝缝隙。
谭€€扬的呼吸蓦地就又沉了几分,起先他只是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继准冰凉的脚,想着离他近些好取暖。可哪知跟着就越发贪婪了起来,直到忍不住将人牢牢禁锢在了自己怀里,想要将他揉进身体,却又担心€€方随时可能清醒。
继准闭眼翻了个身, 面€€着谭€€扬, 呼吸依旧均匀。他像是觉得这样的温度和姿势都十分舒适,将头顺势埋进了谭€€扬的颈窝里, 还习惯性地蹭了蹭。
谭€€扬周身猛地一凛, 瞬时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只觉得随着继准喷薄在自己颈窝间的呼吸,身体正在迅速发生着变化……
深暗的眼底燃起一抹火光, 揽着€€方的手心也泛起湿粘的汗。
谭€€扬抿唇小心翼翼地将腰稍微向后挪了点, 以免惊醒了继准被他发现。岂料继准在梦中只觉得他的绒毯突然间空了一块,皱眉蜷起冰凉的脚, 与谭€€扬贴得更紧。
谭€€扬眉头一蹙,拳倏地攥紧, 指甲陷入掌心。
他深深吸了口气竭力控制着一不小心就会崩盘的神经,只觉得此时的每一寸呼吸都在跟着颤抖。
而继准仍沉浸在他那个钓鱼的梦中,只是环境已经从先前的冰窟窿到了阳光明媚的海边。脚下踩着的细沙被太阳晒得格外柔软,正在将寒意一点点地驱逐焐暖。脚趾不禁又往细沙的深处埋了埋,舒服地眯起了眼。
“继、继准。”
“继准。”
海的那边似乎有人正在叫他,可因为实在太舒服了,梦里的继准一时甚至有些顾不上回应。
“操。”那声音沙哑地低骂了句,猛地掀开被子翻身逃往洗手间。一不小心刚好撞到了门边的木椅,发出“吱呀€€€€”的摩擦声。
继准被响动惊扰,这才不情不愿地费力缓缓睁开眼。
此时天已擦亮,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席卷着潮湿的泥土朽枝以及淡淡的腊梅香……
床边没有人,继准用手一摸,倒是还残存着€€方身上的余温。他揉揉眼又醒了半天瞌睡,这才撑起身打着呵欠缓步走到洗手间外敲门。
“扬哥,你好没?我尿急。”
继准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些迷迷糊糊的鼻音,隔着门钻进谭€€扬的耳朵里,一下下撩搔着他的鼓膜。
谭€€扬的呼吸一促,进而喉结剧烈地颤动了下,陡然攀至顶峰。
呼之欲出的低喘被他咬着手臂给生生吞咽了下去,只余下胸口还在难以自控地快速起伏着。
“喂,扬哥。”继准皱眉又敲了敲门,“真快尿出来了。”
卫生间的门被人从里面“唰”地拉开,只见谭€€扬沉着脸,眼底的红都还未完全消散。
继准微微愣了下,疑惑道:“搁里头干嘛呢你?”
谭€€扬半眯了下眼,咬牙笑了声:“…你说呢?”
话毕他侧身从继准边上避过,快步进了卧室。
继准回过头挑了下眉,不明所以得继续尿他的尿。接着就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即便不猜也知道是什么的味道。
看着垃圾桶里胡乱团起的卫生纸,继准原还懒散着的眼中眸色忽地一恍,耳垂瞬间就红透了。
“操,他刚刚是在……”
继准默默咽了口唾沫怔了半天,随即便开始暗骂自己……不就是清早解决下个人生理问题么,很正常啊,没什么好不自在的。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完了一套心理建设后,他才打开水龙头洗手洗脸刷牙,从厕所里出来。
一回到卧室就见谭€€扬已经穿戴整齐了站在窗边,正夹着根烟看向屋外空€€的雨幕。
见继准回来,他侧目看向€€方,抿抿唇没说话。
继准佯作毫不知情地冲他笑笑道:“大早上就抽烟啊?”
哪知谭€€扬叼着烟反来了句:“这种事后不更该抽根烟么?”
关键词的音调被他说得很快又模糊,也不知到底是“时候”还是“事后”。
“……”
继准语塞,心说我真是给你台阶你都不下啊大兄弟。
谭€€扬最后又抽了两口烟将其掐灭,返身前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