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见一位清俊的青袍少年走上前,帮她一同扶着茗兰,领着两人进了后堂。
何家医馆的后堂摆着几张病床,现下没人住这儿。
何温言将病人就近扶到病床上,又回到前屋取了自个儿的医箱。自从上次帮人取了子弹后,他的医箱一直放在医馆内。
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支体温计,用镊子取了酒精棉擦了擦,便径直走向病人。
翠儿瞧着这少年年纪轻轻,看上去不像是个大夫,也不对病人望闻问切,倒是拿着个玻璃棍子朝茗兰哥走去。
这人的手已经摸上了茗兰哥的衣襟,眼瞧着就要解开衣扣,小丫头赶忙出声道:“你干什么呢!”
“我量量体温。”何温言被这个半大的丫头唬得一愣一愣的。
翠儿捂着茗兰的前襟,斜眼上下打量这不像大夫的医师,一时分不清这人是不是在趁机占便宜。
何温言自然知道这位病人是个坤泽,刚刚扶人时就嗅到了轻微的信息素,见小丫头一脸警觉地盯着自己,解释道:“医者面前无性别之分,且不说我也是坤泽。”
何家的坤泽?!
“你是何家少爷何温言?”
何大少爷见这小丫头突然瞪大了双眼望向自己,只觉有些莫名其妙。他朝翠儿点了点头,接着解开病人的衣袍,将体温计置于其腋下。
等待时间的同时,何小大夫顺势替病人把脉。
翠儿在一旁看得稀奇:“何少爷,您不是去海外学的西医吗?”
“我自小学过几年中医。”
何温言一手摸着脉搏,眉头却缓缓隆起:“他从何时开始发热的?”
“今早开始发热的,前几日只是小感冒。”翠儿老实交代道。
何温言将体温计拔出,三十八点五摄氏度,再烧下去只怕脑子都要烧傻了。
何小大夫赶紧从药箱里翻出一罐玻璃瓶,拧开锡质瓶盖,倒出一片白色的药片。
他将药片交给小丫头:“把这个药片喂到他嘴里。”
“这……这是什么。”翠儿看着手中白色的小药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药。
“安乃近,一种退烧药。”说罢,何温言又从水壶中倒了杯清水递给她。
茗兰这时已经烧得迷糊了,翠儿将药片喂入他的嘴中,扶起他的肩膀喂了半杯水。
白色药片遇水瞬间化开,苦味顿时在口腔中蔓延开。茗兰轻轻蹙眉,迷糊中睁开双眼:“翠儿?”
翠儿忙扶起茗兰,介绍道:“茗兰哥。这位是何家少爷。”
茗兰?
何温言只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可一时半晌又想不起自个儿从何处听过。
他朝茗兰点了点头,道:“我刚刚替你诊过脉,除了发热外,你的身体应该还患有娘胎里带出的弱症。”
茗兰无力地倚靠在枕头上,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何大少爷面容俊丽,尤其是眉眼间透露出的自信神态,令他十分艳羡。
茗兰咳嗽两声,哑着嗓子说道:“我的确是自小就体弱多病,家里也曾带我寻过大夫,只是无法根治。”
“再到后来,家中没落了,哥哥又欠了外债。家里连饭钱都没着落,更别说是供着我的药钱了。”
到头来,还是将他买了才抵了债。
茗兰说这话时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翠儿从茗兰进青楼时就跟在他身边的,却也是头一次听茗兰哥说起过他的过往。
许是这会儿高烧烧得有些糊涂了,一些话轻易就说出口了。
“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请祖父来替你瞧瞧,若是能根治是最好不过的。若是不能,就麻烦祖父开个温养的方子,看看能不能用上些低价的药材。”
何温言的脸色有几分担忧,直言道:“你这身子若是不温养着,只怕活不过三十。”
听着这话,身为病患的茗兰神色却丝毫未变。
对他而言,活到三十还是活到百岁又有何差别呢?活得长些,还徒增痛苦。
何小大夫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不将自己的寿命当一回事的病人,他无奈地摇摇头,嘱咐翠儿用酒精替茗兰擦身降温,自个儿先去前屋帮忙,这会儿医馆正忙着。
房间里,翠儿正笨拙地捏着酒精球帮茗兰擦拭额头,冷不丁地听茗兰问道:“翠儿,你觉得何少爷如何?”
小丫头愣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何少爷……他长得俊秀。可若他不说,光看他举手投足的神采,我还真猜不出他是坤泽呢。”
何大少爷的确与翠儿见过的坤泽有很大不同。
“是呀。他真不像个坤泽……”
茗兰的声音微弱,独自嘟囔着。许是昨晚没休息好,茗兰在迷糊中睡着了。
临睡前,他还忍不住想着,这样神采飞扬的何家大少爷,是否能摆脱寻常坤泽嫁人后被困后宅,一辈子相夫教子的命运呢?
作者有话说:
简单介绍一下设定:因为背景是民国,所以坤泽的抑制剂还没有发明出来。坤泽的处境跟女子差不多,甚至因为情潮更糟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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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待到正午,医馆里的病人才陆陆续续离开。
何温言见何老太爷得了空,便请他为茗兰诊脉。
茗兰躺在床上睡了一个上午,发了一身汗,这会儿高烧已经退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脸色还有几分虚弱。
何老太爷一手搭在他的腕内,一手抚着山羊须,静待片刻便有了诊断。
“你这是娘胎中带出的不足,气血皆虚,若气候骤变,则身体不适,易气短心悸。况且,你还是个坤泽,体质虚弱,则潮期不定,应当多加注意。”
翠儿在一旁听着心惊,忙问道:“老大夫,这病可能根治?”
何老太爷叹了口气,摇摇头:“若是幼年调养补足根基,尚有根治的可能。可惜现在根基细弱,要想根治只怕是困难了。”
听着何老太爷的诊断,茗兰的心里早有了预期,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惋惜的。只是听到潮期可能提前时,他才有了几分害怕。
倒是何温言遗憾地问道:“祖父,能否替他开一张温养的方子?”
何老太爷点了点头,在孙子的搀扶下起身去前屋研磨写药方。
何老太爷铺开纸张,提笔正要写下第一个药名时,就听大孙子问道:“祖父,这世上有阻止坤泽潮期的药方子吗?”
狼毫在纸上顿了一顿,立即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出一个豆大的墨点来。
何老太爷不动声色地替换了一张白纸:“怎么想到问这个?”
“刚才听到祖父说茗兰体弱,会潮期不定,我就想着有没有阻止坤泽潮期的法子。”何温言正低头看着手头的医书,没瞧见老太爷手头的动作。
何老太爷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若是有这么一样的医方就好了,那我们坤泽就不会因潮期而嫁人了。”何温言一只手托着下巴,望着外头的风景发呆。他距离十八岁潮期来临只剩半年了。
何老太爷笔下遒劲有力,笔走龙蛇,片刻间调养的药方已经拟好。
他放下笔墨,抬头望向大孙子:“你爷爷我,才不管什么坤泽的身份。只要我的大孙不乐意,咱不嫁就不嫁。”
说罢,何老太爷转头将药方子递给正在一旁躲懒的药童。药童赶紧接过方子,抓药配药,也不敢继续偷懒。
听见祖父的话,何温言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却丝毫未注意何老太爷话语中的认真。
正在这时,从门外传来红菱的声音:“老太爷,少爷。夫人让我来送午膳了。”
红菱双手拎着一个大大的红木食盒跨进医馆。
正午的日头最烈,虽然何家距离医馆只有两条街的距离,顶着这么大的太阳,拎着这么重的食盒,小姑娘还是满头大汗,两颊通红。
“快把食盒放下,坐下来休息休息。”何温言嘱咐道,顺手给红菱倒了杯水。
红菱赶紧阻止:“少爷,小的自己来就成了。”
她接过水杯,喝了口水,又从袖口里扯出了帕子擦了擦汗,才笑着说道:“夫人知道这段时间医馆病人多,怕少爷和老太爷被看病绊住了脚,赶不及回家吃饭,便让我来送午饭。”
何温言点了点头:“下回,可别傻傻地顶着个大日头一个人来了,找个人替你分担些。”
红菱傻乎乎地笑着,问道:“这些菜要摆在哪儿?”
“摆在后屋吧。正好今天有两位病人,午饭可以分他们些。”
见食盒准备的饭菜较多,便想着分些给茗兰两人。
红菱听话地拎着大食盒进了后堂,推开门刚要迈进一条腿,就听见一个小丫头问道:“茗兰哥,好些了没?”
茗兰?那个安南阁的头牌清倌?他怎么会在这儿?
红菱的脑中一时间布满了问号,呆呆地站在房门口。
茗兰和翠儿也注意到门口来了人,翠儿开口问道:“你是?”
“我……我是何少爷身边伺候的丫环。我来送午饭的,少爷让我来将午饭摆在后堂。”
许是曾经背后议论过人家的缘故,红菱回话间少了几分底气。
“二位还没吃午饭吧。我家少爷请二位一块用饭。”
茗兰病弱体虚,消耗得快,翠儿则是照顾茗兰,忙碌一上午,两人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了。
不过茗兰还是拒绝道:“替我谢谢何少爷的好意,不过我现在病着,怕把病气传给别人。”
听见这话,红菱抬眼打量起眼前这个妓院清倌。
苍白的脸色中窥得几分病弱,眉眸乌黑而舒展,流露出水墨画的脱俗意韵,毫无出身青楼的妖艳媚俗。
红菱忍不住在心中将眼前之人同自家少爷做比较。
同是美人,眼前之人气质脱俗,病弱惹怜,而自家少爷则是五官精致,天生贵气。
因此哪怕见惯了自家少爷的美貌,瞧着这么一位病弱美人,红菱的脸上还是不禁染上几抹红云,犹记得自己背地里说人闲话的事,又有几分心虚。
“既然如此,我就将饭菜另外装盘给二位吧。”说着,红菱手脚利索地将饭菜分盘,摆放好。
茗兰两人来不及拒绝,只好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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