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金宁商会的年中宴会便因商会会长率先离开而不欢而散。
在回家的路上,何家夫妇一路沉默无言。
直到回到府中,何老爷才提议:“夫人,我们替言儿找门亲事吧。”
“老爷!”
何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丈夫:“你怎么能因为旁人一事的流言,就将自己儿子送走呢?”
何老爷当然不是因为今日宴席上的事情而做出这个决定,可今日之事确实让他意识到光是逃避,并不能躲过他人的议论。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只怕到最后三人为虎。言儿的声誉便真的无法挽回了。”
何夫人自然明白众口铄金的道理,可因这种事情去为儿子找门亲事,她实在是不甘心。
“况且,言儿今年年底也即将满十八了,到时候坤泽的情潮期总要……”何老爷叹了口气。
何夫人伏在他肩头,默默流泪:“这都怪我,怪我将他生成了坤泽。他若是中庸或乾离,就能在爹娘身旁一辈子。”
“这怎么能怪你呢?”何老爷安慰地拍了拍夫人的后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微怔:“我倒是想到个办法,能让言儿一直呆在我门身边。”
什么?
何夫人转过头,期待地望向丈夫。
……
且说这日,薛老板如往常般骑马到何府接何少爷,却未见其人。
找了何府的门房寻人,门房还没向内传话便告知薛霖,何少爷生病了。
拜访何家经验丰富的薛老板当即浓眉一皱,立刻分辨出这人分明是在接到了指令不让自己进去。
可薛霖在何府门口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个儿哪里惹何温言生气了,为何将自己拒之门外。
“既然你家少爷生病了,那我更应该进去探望了。”
“少爷的病怕传给外人,薛老板还是不要进去了。”门房面露难色,生怕眼前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动手,硬要闯进来。
薛霖瞧了眼门房,叹了口气:“既然何少爷生病,那我改日再来探望。”
说罢,薛老板便牵着自个儿的马干脆地离开了,干脆得让何家门房都有些惊讶,这还是那个难缠的薛阎罗吗?
这自然还是那个鬼见愁的薛阎罗。
只见薛霖牵着黑马绕着何宅没走几步,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踩着马背轻松地翻上了围墙。
要知道,这翻墙可算是他薛土匪的老本行了。
他骑在墙头往里四处张望,确定周围没人,这才翻下围墙。
薛老板拜访何家也有几次了,不必四下摸索,自然记得何府大致的方位。
可没等他走几步,便撞见了一个难对付的小家伙。
“你!你怎么在我家?”何温阳正要回房做功课,别看他爹将他关在家中,可每日的功课却不让落下。
让何二少爷没想到的是,在他家中竟然能遇到这个令他和他哥禁足的「罪魁祸首」。
没错,在何二少爷看来,这薛阎罗便是让他哥名誉扫地的坏人!
薛霖见这小东西没喊人,便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过来:“来,到薛大哥这儿来。”
何温阳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你过来,我就给你手木仓玩。”薛老板继续诱惑道,说着拿出了腰间的手木仓,在小孩面前显摆着。
哼,他才不是这么容易被引诱的!
话虽如此,可何温阳还是忍不住偷偷朝那支手木仓瞄去,刚想上前几步,又想起了自个儿的哥哥,继续冷哼不理人。
见小孩不如上次好骗了,薛霖也不灰心,收起了手木仓,干脆地问道:“听说你哥哥生病了?”
何温阳的视线随着那支手木仓进了薛霖的腰间,实在看不见了才扭过头去,臭着张小脸,冷声道:“我哥才没有生病呢!还不是你这个坏蛋,害了我哥哥!害得他没办法出门!”
闻言,薛霖也是一傻,他什么也没做呀?
“都是因为你,我哥才会遭人闲话!”这孩子喊着喊着,便哭出了声。
小孩子哪懂什么是非对错的道理,只消给他一个发泄的目标,他便会将所有的对错全部归结于此。
而此刻,薛霖便是这个发泄对象。
薛老板瞧着这个边哭边抱怨自己的未来小舅子,也不嫌弃他满脸的鼻涕和泪水,一把把这小子抱入怀中,安慰地拍了拍。
何二少爷也傻了眼了,怎么自个儿哭着哭着进了这个坏人的怀里,立刻扭动身体:“别抱我,你这个坏人。”
薛霖索性将这孩子举到肩膀上,让他坐在自己肩头。
何温阳难得被举这么高,又是新奇又是害怕,生怕这人一个不小心将自己错手摔下去,当即老实下来,搂紧薛霖的脖子。
“坏蛋,你要抱我去那儿?”
“去找你哥。”
薛霖将肩头的何二少爷轻轻一颠,吓得孩子哇哇大叫,自己却哈哈大笑。
“坏蛋,你不要靠近我哥。”
“为什么?”
“因为,你靠近我哥,外人会说「乌梅沟壑」。”
听到这四个字,薛霖的脸色一黑,眼眸阴沉骇人,他将何温阳从肩头放回地面,蹲下身问道:“这话你听谁说的?”
只见这未来小舅子眼圈微红,对上薛阎罗吓人的眼神,哆哆嗦嗦地道:“是学堂里的人说的……他们说我哥坏话,我把他们揍了一顿。”
薛阎罗的脸色微霁,许是发现自己把小孩吓得不轻,立刻转变了神色,摸摸未来小舅子的小脑袋:“干得漂亮。”
闻言,何温阳瞪大了眼睛,也忘了害怕,抬头望向眼前的大高个儿,突然觉得这人也不那么坏了。
“走,带我去看看你哥。”
“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以离我哥太近。”
“我答应你。”
口说无凭,何温阳人小鬼大地朝薛老板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签契约。”
薛老板望向眼前古灵精怪的未来小舅子,忍俊不禁,伸出大手同这八岁的小屁孩签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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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温言此时正在祖父的院子里打理药材。
何老太爷的院落在何宅的最后方,庭院里开辟了一片药田,老爷子闲暇时也自己种种草药。何老爷子见何老爷将孙子拘于家中,便拜托大孙子打理药田。
薛老板刚踏过院落的拱门,就闻见一股似曾相识的特殊香味,眉心随之一跳。
“哥!”何温阳见着人立即喊了声,快步朝他哥跑去。
何大少爷正在摆弄着手头的药材,今儿个日头极好,正适合晒药材。
一听弟弟的声音,何温言还没抬头便笑了:“不是说回去做功课嘛?怎么又跑我这儿来了?”
可一抬首,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眼神,乌黑而深邃的眼眸里承载着笑意和温柔,以及一些何温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何大少爷不知所措地咳嗽一声,忙起身问道:“薛老板怎么进来的?”
薛霖也将自己被门房阻拦,另辟蹊径翻墙进府的事全部老实交代,便成功换得了何大少爷「离谱」的眼神。
“刮掉了大胡子,竟还改不掉你这土匪做派。”
何温言心底如此想着,竟将话也说出口来。
被薛老板听个正着,笑言:“这何家像防贼般守着,若不做土匪,可就见不着何大少爷了!”
何温言耳根微红,又见这人理直气壮,莫名来气,便深深瞪了他一眼。
殊不知,他那一双桃花眼瞪人可毫无威胁力可言,反叫薛霖暗地里心花怒放。
“哥!”还是何温阳的呼喊打破了两人间的奇怪氛围,“你为什么要晒这些枯树枝呀?”
在五谷不分的何二少爷眼中,这不过是一箩筐的枯枝烂叶罢了。
“这是甘草。”何温言捡起一株,递到弟弟面前,教导道:“它的根茎可入药,具有清热解毒、补脾益气的功效。”
“最重要的是它的味道甘甜。不信你试试!”
何大少爷拿着那株甘草逗着弟弟,何二少爷哪有那么傻,看着眼前表皮粗糙的枯枝,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摇头拒绝。
反倒是一旁的薛霖利索地接过他手中的甘草,毫不犹豫地放进嘴中咬了下去。
何二少爷见状,顿时目瞪口呆。
何大少爷更是来不及阻拦,这人便将手里的甘草咬下了一大块,咬痕深深地刻印在干燥的甘草茎上。
“很甜!”
准确地说,这味道同薛霖在何温言身上嗅到的,如出一辙。
薛土匪将手中抢来的甘草还给何大少爷。
这牙口可真好!
何温言接过被咬了一口的甘草茎瞧了眼,心里腹诽着,嘴上却抱怨道:“这甘草是用来切片泡水喝的,被你咬了一大口还如何入药?”
“就送你了吧。”
说罢,何大少爷又将甘草抛到眼前人的怀中。
薛老板看着被人嫌弃咬了一口的甘草,也不生气,笑着反问一句:
“阿言的信香是甘草味的吧?”
这一问,便让何大少爷从两颊红到耳后根,又想起自个儿也知道这人的信香味,支支吾吾间老实地点了点头。
薛霖乐了:“那这算不算是定情信物?”
谁家的定情信物如此随便?
还没等何温言做出反应,薛老板就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军用酒壶,递到何温言手中。
银色不锈钢制的酒壶瓶身上还残留着眼前人温热的体温,握在手心中竟莫名有些烫手。
而比手心更烫的,是何温言的耳根。
“这是我特地让人从我老家鲁省带的白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