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张照片，他们足足翻了四个小时，从入夜到夜沉。
封肆不断点击着下一张，有些心不在焉。
照片划过去一张，握着鼠标的手忽然顿住，倒退回去。
“不用翻了，找到了。”
陆€€深目光落过来，封肆手握着鼠标指着屏幕里照片左下角的地方：“这位吧。”
微胖、架着副眼镜的中年男人，手里还举着个照相机。
虽然只露了半张脸，但已经足够他们把人认出来。
是那位被陆€€深收购了公司，不甘不愿退出的信丰科技前任CEO，赵远平。
赵远平站在人群之外，左侧不远处是当时集会的那个广场上的标志性建筑，从位置看，他的相机镜头对准的方向，差不多就是当时站在那附近的他们。
赵远平被迫出让了股份后，全家移民去了法国，陆€€深已经快把这个人忘了，没想到他竟然不死心，还想找自己麻烦。
陆€€深神色冷沉，封肆提醒他：“真是这个人的我看你别理他得了，他出让信丰股份赚了几个亿，根本不缺钱，他就是故意要给你找不痛快，你真搭理他才是上了他的套。”
沉默片刻，陆€€深沉拿起手机给刘捷发了条消息，让刘捷帮他打一百万，到清早邮件里附的那个私人账号上。
封肆没来得及阻止，信息已经发了出去。
“喂，我说你不至于吧？被人这么随便一威胁，就大方给出去一百万？”封肆拧了眉，像不能理解陆€€深为什么这么冲动。
“破财消灾。”陆€€深的语气却异常冷静，一百万对他来说，与普通人的一百块无异，他根本不在乎。
“这是灾吗？”封肆沉下声音，“你就这么不想我们的关系被人知道？宁愿送一百万出去，也要封别人的口？而且，你怎么确定没有下一次？要是对方觉得你好说话，尝到了甜头，下次又继续问你要五百万、一千万甚至更多，你也打算给？”
陆€€深：“就这一次，上次想绑架我的那伙人，不是在那边势力挺大的，找罗恩帮忙牵线，我也雇佣他们，给赵远平一点教训，告诉他钱我只给一次，识相的话就拿钱收手删了照片，要是还想在那边过安生日子，以后别再拿这张照片做文章。”
封肆几乎气笑了：“Alex，你是这样的人吗？我找朋友帮忙招呼那位李董家的败家子，你嘴上跟我道谢，其实根本打心里不认同这种处事方式吧？怎么现在也开始做这种事情了？就因为那个赵远平手里有我俩当众接吻的照片？”
“只是一张公众场合的亲密照而已，没有任何不能见人的地方，我还觉得拍得挺好的呢，恨不能让他多拍几张，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听着他咄咄逼人的语气，陆€€深心生烦躁：“那你说怎么办？由着他把照片贴上网散播出去？”
封肆：“随他就是，你又不是公众人物，怕什么？这年头同性恋还少吗？谁会大惊小怪？现在公司里的异己都快被你排除干净了，就算被人知道，他们敢拿你性取向抨击你吗？是同性恋又怎么样？你没结婚没对象没有任何道德问题，别人能抨击你什么？”
不、不是！
陆€€深有心争辩，他接受不了，只要一想到从此以后都被贴上同性恋的标签，被人当做异类看待，更甚至被其他男人当成可狩猎的对象纠缠，他就有种不能呼吸的窒息感。
他以为他能迈出这一步，其实还是不行。
封肆伸手掐住了他下巴：“Alex，你的脸色很不对劲，你到底在担心害怕什么？”
陆€€深摇头，坚持道：“我不想这张照片传出去。”
封肆：“你昨晚才答应我努力，你就是这样努力的？连一张照片都不敢面对吗？”
陆€€深：“……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又是这句，说得多了不但封肆不信，陆€€深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底气。
他的额上渗出了汗，像很不好受。
封肆沉目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收回手时，最终也只有一句：“随你吧。”
陆€€深坚持要这么做，封肆也懒得再说，按着他要求的，通过罗恩联系到了那边的人，对方接了陆€€深的生意，并且承诺很快就会办好。
陆€€深确实松了口气，即便他知道封肆这次大概又对他失望了。
封肆合上笔记本：“事情解决了，去睡觉吧。”
起身时，被陆€€深伸手攥住。
封肆垂眼看向他：“还有事？”
陆€€深有些犹豫，握住了封肆的手，封肆却顺势将手抽了出去，抚过他的脸：“又打算用之前那招？”
陆€€深总是这样，察觉到封肆的不满，便试图在床事上补偿他。
一次两次是情趣，但封肆也不是总吃这一套。
“免了，还是去睡觉吧，”封肆提醒他，“你没心情我也未必有心情，不用勉强。”
被不客气地拒绝，陆€€深面色难堪，封肆松开手，先回了房。
陆€€深怔愣片刻，扶着额头疲惫闭起眼。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他们陷入了某种类似于冷战的微妙情绪中，也或者是陆€€深单方面这么认为的。
封肆看起来跟之前并没什么不一样，依旧没个正形，说话也不着调。陆€€深却隐约有种感觉，封肆对他的不满正在逐渐累积，也许是自那晚从度假村回来后，也许是更早以前，更甚至早到七年前，他一句话不解释就消失那时起。
有错在先的那个人是他，他没有任何理由指责封肆。
陆€€深有心想缓和气氛，也出门去买了一朵玫瑰来，插进花瓶里。
封肆看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上班第一天，陆€€深照旧在早上八点半准时到达公司办公室。
十分钟后封肆推门进来，把他的咖啡换成牛奶，坐去一旁的沙发里翻杂志。
陆€€深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片刻收回，等一会儿正式上班了，这里很快会有人进进出出，但撵人的话到嘴边，到底没有说出口。
封肆拿起手机看了眼，罗恩刚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他们雇的人已经找到了赵远平，事情确实是他干的，才受了点教训那老小子就吓得什么都交代了。
“他那天偶然在街上看到你们，一路跟踪拍下了照片，他原本没想做什么，那晚喝多了想起之前的事情心里有怨气，才借着酒劲发了那张照片勒索你们，现在相机存储卡和备份都交出来了，不过他说，照片他之前还传给过别人，是他在中国国内的一个朋友。”
封肆皱了皱眉，正要跟陆€€深说，刘捷火急火燎地敲门进来。
进门刘捷瞥了一眼坐沙发里的封肆，脸色格外古怪，硬着头皮上前，告诉陆€€深：“老大，出事了。”
陆€€深抬头，刘捷将打开的平板递到他面前。
一样是邮箱收发界面，是刘捷自己的个人公司内部邮箱，两分钟前刚收到的新邮件，附着陆€€深和封肆的那张吻照。
陆€€深脸色骤沉。
刘捷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说：“这封邮件，不只我收到了，刚九点时这栋楼里上班的员工都收到了，应该是群发的。”
第43章 假的
再次看到这张照片，陆€€深的脑子里轰一声炸开，刘捷后面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清，耳边回荡的只有持续的嗡鸣。
直到封肆上前来，叫他的名字：“Alex.”
陆€€深浑浑噩噩的思绪骤然被拉回，猛抬起头，脸上阴云密布，却没有看封肆。他的手指收紧，在刘捷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假的。”
刘捷：“老大意思是，这张照片是假的？”
“嗯，”陆€€深点头，勉力平复过快的心跳，佯装镇定道，“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照片，应该是有人想找我麻烦，能拿到公司所有员工内部邮箱地址的，肯定不会是公司以外的人，让保安部的去细查吧，查出是什么人做的直接报警，你尽快拟一份公告，先想办法平息舆论风波，将大家的注意力从这件事情上转开。”
刘捷：“好，我立刻去办。”
陆€€深又多交代了几句，刘捷一一应下。
看陆€€深这副紧张的样子，刘捷也不敢多问，虽然他觉得，以他自己的经验，并没有看出这张照片有任何ps的痕迹，但老板说是假的，那就是假的吧。
走之前，他最后提醒陆€€深，十分钟后还有个会议。
刘捷离开，陆€€清的内线电话紧接着打进来。
陆€€深犹豫了一下才接起，陆€€清显然也收到了邮件，来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陆€€深冷静回答：“照片是假的，我会报警处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瞬：“是假的吗？”
陆€€深：“假的。”
“是假的就好，”陆€€清像松了口气，“用这种手段对付你的人太下作了，你不用理会，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澄清了就没事了。”
陆€€深叮嘱她，“别告诉爸妈，没必要拿这些事情去烦他们。”
陆€€清：“我知道，我会叫人瞒着他们。”
说了几句挂断电话，陆€€深依旧没有正视封肆的目光，草草收拾了一下桌上凌乱的文件资料，起身准备去开会。
错身过时，封肆攥住了他手臂。
陆€€深没有看他：“我现在要去开会，你就在这里待着，别出去。”
封肆轻嗤：“又不想理我了是吗？有这么难堪吗？我为什么不能出去？我自己都不怕出去被人围观，用得着老板替我操心？”
“你在这里待着。”陆€€深根本没心思跟他说，扔出这句大步而去。
走出办公室，他仿佛虚脱一般靠墙站了片刻，背上全是冷汗。
足足半分钟，勉强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他瞥见侧面墙壁上的玻璃映出自己狼狈的影子，用力闭了闭眼。
确定心跳恢复到可控范围，他才迈出脚步走进了人群视野里。刘捷看到他出来，立刻也从自己办公室跟了过来。
陆€€深一句话没说，快步往会议室去。
周围的员工如往常一样各自忙碌，或许有人在看他，或许没有，明知道他们不敢把好奇窥视摆到脸上，陆€€深依旧有种如芒在背的深重不适，脚下生风，再次加快了步伐。
看在旁人眼里，他们老板今天心情大概很不好，绷紧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也许是又有人要倒霉的前奏。
会议室里，过来参会的各部门中高层大多到了。
会议还没正式开始，众人三三两两地落座，不知谁起了个头，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了先前那封邮件。
不太好公然八卦陆€€深是否真是同性恋，便纷纷猜测起是什么人这么无聊，故意在公司里散播这种消息针对陆€€深。
其实也不难猜，这段时间被陆€€深整得叫苦不迭的，全是之前跟着李文钟想“造反”的那些人。泄愤也好，毁陆€€深名誉也好，即便这事对陆€€深没什么实质性打击，事情闹开了传出去毕竟不好听。
陆€€清进门来，立刻有人注意到用力咳嗽了一声，众人纷纷噤声。
陆€€清走到位置上，坐下时淡定说道：“我知道你们在好奇议论什么，照片是假的，阿深会报警处理，你们回去也叮嘱下面的人，少浪费时间关注这些无聊的造谣。”
她这么说，别人自然附和，即便心里有疑问，也没谁会傻到当众说出来。
陆€€深进来时，大家的话题已经转开。
也有好奇心重的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不过陆€€深除了脸色比平常更冷些，别的倒也看不出。
陆€€深坐下，只有一句：“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