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到底有多少钱,他没数过,怎么似乎还变多了?
怎么回事?钱多没多不确定,但孟厌肯定没拿什么钱去吃饭。纪戎只觉得自己头更晕了。
这得说他一顿。
隔日又到周六,又该去市政厅听讲座了。纪戎没空送人,特意在孟厌的书包侧边塞了零钱,叮嘱他自己打车去,再三说明要注意安全,别被人拐跑。
小狼崽子虽没有满口答应,也是抖着毛茸茸的耳朵重重点了两个头的。
去市政厅的自助机器上录入编码,终于走完了最后一道备案程序,纪戎呼出一口气,松了松筋骨,顺道去西门大礼堂接人。
讲座正在进行中,他没打电话,只静静靠在西门旁的大树上,边捏眼角边等人。
好累。
生活上,工作上,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他自己来,无论出了什么纰漏都得他负责,因而无论有什么样的结果都将由他一个人承担。
如果失败了,就会没有任何缓冲地摔在地上。
所幸已然习惯。
纪戎发着呆,又想到了瘦小的孟厌。
他在婚姻讲座剩余的半个多小时里仔细计划着今天回家要做哪些好吃的,又要怎么和孟厌沟通好好吃饭的重要性。
盘算着这些事,心里的烦躁和焦灼慢慢平息,终于感到松快一点了。
可能养一只猫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操心的是他,被治愈的也是他。
谁知站在出口左等右等,整个大礼堂都清场了,纪戎也没看到那对软趴趴的灰耳朵。
打电话又是没人接。纪戎摩挲着手里光滑的塑料手机壳,忽然有点难过。
“孟厌?那个C级灰狼omega是吧,你是他的丈夫?”拿着名单负责登记的管理人员从眼镜上方扫了纪戎一眼。
纪戎应了,面色稍稍疑惑。
怎么,他家omega很出名吗?
“我正要找你呢,怎么回事啊,这次签到没有他,上次讲座也没来,不要把这个东西看成是负担好吧,字字句句都跟他联系密切。”中年beta喋喋不休,越说声音越大,“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些讲座主要就是开给他这种没接受过高等教育、文化水平低的人听的。”
纪戎皱了皱眉,出言道歉,“不好意思。”
今天孟厌确实没来,故而没有签到记录,但他上次明明在这里接到了人。
那天,他家的omega乖乖站在树荫下等他。
“不能这样,再忙生理课也要听啊,发热期前几天有什么症状、抑制剂要怎么选、去哪里领,这些东西不知道能行吗?他不听也行,来考试,能考全对就算他过,要不就给我重新补。”
“一次体检,六次讲座,一次简单测试,必须通过,这也是对omega的一种保护。”
或许是alpha的态度一直很友善,管理人员稍稍缓和了语气,“我重新给他登入,不要再增加别人的工作量了。”
纪戎脸上瞧不出情绪,只低声道谢:“麻烦您,我下次陪他来。”
日头西斜,想象中一起去超市买菜再热热闹闹回家做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纪戎站在玄关,看着空荡荡的家,眼神平静又哀伤。
或许他不该自顾自拉着别人陪他扮演过家家的戏码。
或许别人不愿意。
他应该想到的。他只是太孤单了。
第12章 应激反应
拳击馆里侧的休息区闹哄哄围着几个人,有人在笑,有人在起哄,伴着几声粗粝的、听不分明的破碎嘶吼,听着有些熟悉。
纪戎本不打算再出门,可是呆在家里无端有些烦闷,他便索性来馆里放一下今天刚拿到的备案回执,顺便看看情况。
然后他远远的看到了被围在储物柜旁的孟厌。
换衣间的门开着,被他念叨了一下午的人穿着白色泛灰的保洁制服,左手攥着手机,右手不依不饶扯着别人的衣襟扣子,整张脸都狰狞起来,嘴里大声吼着什么,隔得远听不分明,只觉得声音里的愤怒快冲破他的喉管,刺得人耳膜震痛。
不能再喊了,再喊嗓子就真要废了。
纪戎没法思考孟厌怎么会在这里,大跨步走了过去,耳边依稀听得被揪住不放的omega翻来覆去哭诉原委。
“是他先偷我东西的,他翻我包……”
浑身炸毛的小狼崽呼吸急促,脸涨得通红,沙哑的叫骂声毫无穿透力,但纪戎听清了。
“放屁,撒谎精,你他妈**全家*绝了!”
几个相熟的老客户适时在一旁点评。
“是不是犯病了啊,莫名其妙的,一个omega嘴这么脏。”
“你看他那个奇怪的耳朵,是不是跟人打架被咬掉了一个角,哈哈哈……”
“出拳力道不行啊,只会叫嚣的弱鸡,笑死爹了。”
……
没等纪戎走近,又有围观的alpha看不过眼上前制止。孟厌被大力推搡了两下,依旧死不松手,反而偏过头来,张口就要咬人,差点被甩了一巴掌。
纪戎眼疾手快拧着那横插过来的胳膊,眉头紧紧皱起,厉声喝道:“干什么?想动手是吧?”
“纪老板。”被反剪着胳膊的alpha认出了纪戎,讪讪地扯了扯嘴角。下了拳击台斗殴本就不妥,更何况对方是个omega,他确实是冲动犯浑了。
只是被放开之前,大腿上狠狠挨了一脚,疼得他呲牙咧嘴。
纪戎很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此刻心里又气又急,刚刚要是慢一点,那一巴掌打在孟厌脸上,不知道得多疼。
“怎么回事?”他克制着收了点急躁,抓住了孟厌的右手手腕。手下没用力,想问清楚状况。
孟厌固执地转过头不看纪戎,浑身却忽然控制不住发起抖。周遭的声音离他很远,又很近,像有泥水倒灌进了耳朵里。
他只留意到纪戎忽然走了过来,没看清纪戎的表情。
可能是失望,可能是厌恶,可能是恶心,也可能全都有。
现在人就在近旁,却是不敢看。
他以为纪戎是被人特意叫来的,就像小学时学校叫家长一样。
他妈盛装来学校的那天,孟厌其实一直在心里偷偷高兴,因为他妈妈长得漂亮优雅,让他觉得很有面子。
以为不会再被围着嘲笑,以为会有人替他撑腰,以为不会再受欺负。可是他错得离谱可笑。从那天开始,他妈再也没对他笑过一次,甚至会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沉下脸去。
很快又要被讨厌了,被纪戎讨厌了,明明装乖了那么久。
被讨厌这件事他本来不在意的。
原来付出被漠视、信任被辜负、清白被冤枉、尊严被践踏,远不是最叫人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唯一愿意听他慢慢说话的人要开始讨厌他了。
原来他还是不习惯被抛弃。
对面那个叫周葙的仓鼠omega哭得停不下来,见有人向着孟厌,又重头开始诉苦。
“先生,您认得他吗?他翻我包偷我东西,我想和他好好谈,是他甩开我的手,自己不小心把手机摔坏的。”
“本来也不是我的错,他非要赖我。我和他道歉,他上来就疯了一样打我。”
“你看我的脖子……”他试图给周围的人展示伤口,白皙的脖子被扯红了。
表达清楚,有条理,有逻辑,已经委屈地哭了一脸的眼泪。
“你去死吧!”孟厌猛地转过头,再也忍不住,捏着拳头就往周葙脸上砸,可惜他力气太小,出手太慢,左手被纪戎拦住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里的泪直打转,鼻子里突如其来的酸涩怎么也憋不下去。
于是他一把偏过脸去,死死盯着别处忍住那阵想哭的冲动,任凭纪戎怎么叫他都不理。
怪不得打不通电话,原来手机被摔坏了。
“厌厌。”纪戎盯着孟厌再次开口叫他,依旧没得到一点回应。
不看他,不应声,不理人,不沟通,也不松手,很是固执。他从来没见过孟厌这样。
周围的议论声又大了些,叽叽喳喳的,叫人厌烦。纪戎抬眼唤人,想清场。
一直围在一旁干着急的杨羽见状赶忙上来解释,“纪先生,这是雇的保洁,无端打人,本打算直接辞了的,他赖着不走。”
偏着头的孟厌听见了前台的告状,脑子里一直紧紧绷着的弦忽然就断了。他将手里一直攥着的手机一把砸在了储物柜上,“啪”的一声巨响,众人骇住静了一秒,又哗然责骂起来。
松开因为过于用力而毫无血色的手,拼命止住发抖的牙关,长着兽耳的奇怪omega扯了身上保洁的衣服闷头越过人群往外冲。
纪戎急忙将他一把拦腰抱起。
怀里的人不停嘶吼挣扎,混乱中纪戎的腹部被蹬了好几下,脸都划破了皮,渗出一滴血珠。
指尖一抹腥红,孟厌顿时呆住了,他大张着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一滴一滴的泪珠默默往下掉,砸得纪戎心疼难受。他阴沉下脸,气得不轻。
“先生,我就说了他是神经病。”这傻子疯起来谁都打,得了自由的周葙原本还觉得来人偏向孟厌,这下又有底气起来。
“是真的神经病吧,反正肯定有毛病,不然耳朵怎么露在外面收不回去。”
孟厌出现了应激反应,呼吸不畅,胸部急速起伏,带着撕裂的声带发出幼兽般绝望的呜咽。
纪戎单手将人抱在怀里,一手拖着臀,一手拍着后背。他忍着内心不停翻涌的恶气,只专注地偏头看着孟厌,引导他呼吸。
“冷静一点,深呼吸,厌厌,我在这里。”
“别紧张,吸气,吐,慢慢吐,看着我,厌厌。”
“……”
四周静了下来,只有周葙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等怀里的人渐渐将呼吸平复下来,纪戎打个手势示意杨羽报警。
他不习惯跟人吵架,此刻脸色铁青,“把萧远岱喊过来,就说我要报案,在他来之前,在场的都不许走。”
“报什么案,他的手机是他自己摔的。”周葙脸色一白,第一个反对。
抱着的人脱了力,顺势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脸上流血的地方好像被吹了一下。很轻很轻,仿佛是错觉。
孟厌安静了下来,恢复了惯常不爱说话的装乖样。
纪戎忽然笑了笑,留意到周葙不自然的肢体小动作,他坚持道:“你不是说他偷你东西么。偷了你什么,丢了什么,谁干的,总要搞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