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茶几下的柜子早已被各种零嘴塞得满满当当。
临睡前,纪戎惯例把孟厌抱在怀里,揉着他的耳朵,与他悄声说话。
“明天我去趟乡下取个东西,你也一起去吧,把你放到草莓大棚里摘草莓玩,好吗?”
当年他特意将沾血的战术巾布封存在了别的地方,确保早已干透的血迹处于干燥阴凉的环境,一方面防止血液降解,另一方面防止有人突击搜查。
已经九年多了,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的事突然开始有了眉目。各方登场,卡了九年多的齿轮终于转动起来。
锈屑纷纷落落,幸而他从未踽踽独行。
孟厌马上要去住院,有一段时间不能随意出去玩。纪戎怕他不乐意被困在一个地方,也怕他耐不住寂寞,想着借机再带出去玩一玩。
隔日出行的时候,纪戎顺道把杨羽捎上了,说是目的地一致。
一路上杨羽兴致缺缺,闭起眼睛歪着脑袋补觉。
孟厌没多问,也没去烦杨羽,扒在车窗边一个劲儿往外看。
宽大的柏油路过渡到狭窄的水泥路,又渐渐变得坑坑洼洼,车外,绵延的农田间散落着零星的水塘。
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等提着粉色的塑料篮子进了大棚,孟厌才发现四周安安静静,只有他一个人来采草莓。
乍一看到满棚绿苗埋不住的点点红,孟厌高兴坏了。
一共四排草莓秧苗,纵向很长,一眼看不到头。他摘得仔细,哪一排都不放过,只要看到大颗的草莓,无论隔着多少排秧苗,他都要跳着跨过基土去摘下来,再轻轻放到篮子里。
刚进棚的地方常有人采摘,往里多走一点,熟透的草莓有小半个手掌那么大,红艳艳地坠在茎上,埋进基土上铺着的湿草里。
而孟厌的小筐已经快满了。
超市里的草莓价格高昂,孟厌从来都不把眼神多放在上面一秒,生怕纪戎以为他喜欢要给他买。
也就是最近才喜欢上草莓的。
他挑挑捡捡,吃掉了几颗稍小的,腾出一点位置,便再也不舍得吃了。
每一颗都很漂亮,他想带回家和纪戎一起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
不知不觉间走得太远,出了一身汗。孟厌按原路返回。
他依旧忍不住对漂亮的漏网之鱼下手,篮子里装不下,他就塞在兜里,打算等称重结账的时候一起拿出来算。
总比超市里便宜吧。
谁知在入口处看守的那位老奶奶不收他的钱。
纪戎已经回来了,坐在长条凳上等他,见状在一旁笑着帮腔,“没事,是陈奶奶说好了要送你的。”
篮子里的草莓已经堆成了金字塔,一不留神就滚下来一颗。佝偻着腰的陈老太给孟厌拿了个塑料袋,示意他将草莓装进袋子里。
孟厌的脸红透了,尴尬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不知道不要钱,不是有意占这样多的便宜。
偏偏嘴笨,只敢偷偷对着纪戎拉开口袋,展示他多顺的几颗最大的草莓。
“没事,陈奶奶去年上街被车撞断了腿,我给她垫的住院费。她有心要还我钱,我没要,你只管吃就行了。你多摘点她才安心,省得她总在心里惦记。”纪戎向孟厌解释免费蹭吃的原因。
“实在过意不去的话,你去和奶奶说声谢谢吧。”他又建议道。
孟厌二话不说,跳下车就去往回冲。
没一会儿,气喘吁吁抱着个坠手的大西瓜回来了。
“厌宝,发财了,怎么又顺了个瓜?”纪戎心知肚明,打趣起孟厌来。
“不知道,她非要塞给我。”没把事情办好,孟厌对自己格外不满。
他无法招架热情又会说话的陈奶奶,说了句谢谢后被拉着手好一通夸,听着听着手里还多了个瓜。
纪戎捏了捏孟厌挂满汗的脸,总结,“肯定是奶奶看你可爱。”
孟厌还是无法坦然面对夸奖,纪戎也不再逗他。
“走吧,咱们去接杨羽,就在附近。”说着他发动汽车,往更泥泞的地方去。
很快到了处荒凉的山地前,车开不上去,孟厌主动请缨下车叫人。
树荫遮蔽下温度比外面低,几声嘶哑的鸦鸣听着格外骇人。
往前走几步,高大的松柏后竟藏着几个坟包,孟厌吓了好大一跳。
“杨羽,你不害怕吗?”他好不容易找到人,抖着手比划着问。
杨羽看着几根无名的木牌,摇了摇头,语气平静。
“因为里面躺着的是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小叔叔,所以我不害怕。”
“走吧。”
他习惯性朝孟厌露出浅笑,却怎么瞧都不是个高兴的模样。
第31章 给我个抱抱就好
回家时孟厌发现在小区流浪的那只三花猫发生了变化,原本鼓鼓囊囊的肚子垂了下来,空荡荡的,已然卸了货。
果然不远处,花园的假山石头缝里冒出两只白色长毛奶猫,眼睛都被黏腻的黑糊住了,炸着杂乱的毛叫声细弱,瞧着状态很不好。
晚饭后纪戎收拾着住院需要的日用品,孟厌静静趴在阳台边透过纱窗往外看,凑得太近,眼皮都被细纱压出了红痕。
黑黢黢的,下面什么也看不见。
没过一会儿,孟厌灰色的耳朵完全耷拉了下来。
“它们很快就会死的。”他忽然回头对纪戎说。
“什么?”没头没尾的,纪戎没明白。没多少东西需要带,他拉上行李包的拉链,推开玻璃门,和孟厌一起靠在阳台上。
“小猫生病了。”孟厌解释道。
他见过不少野猫的尸体,其中大多是瘦脱相的幼猫。
病毒、饥饿、危险无处不在。
他说不出具体是些什么病。
其实哪种病不重要,因为一丁点儿小病小灾就足以要了它们的命。
太脆弱了。
孟厌早就明白且习惯,在外流浪,适者生存是唯一的准则,弱小意味着死亡。
曾经他自己都顾不上,无法去多管闲事。现在他蹭着纪戎的好,住着别人的房子,花着别人钱,自己依旧毫无长进,没有做出任何承诺的能力。
嘴硬心软的小狼崽瞧着都快哭了,纪戎揉揉孟厌的脑袋,思索片刻,缓声道:“这样吧,我联系流浪动物救助站明天来捉猫,送去动物医院治好病后再帮它们找领养,你觉得呢?”
他记得有次问过孟厌想不想养猫,当时被拒绝了。
还以为这小崽子不喜欢。
孟厌扁扁嘴,心里又酸又涩,都不需要他开口,纪戎就做出了最妥当的安排。
他想说自己也会出力帮忙,却清楚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纪戎像是瞧出了孟厌的不安,朝他张开双臂,笑言:“你安心住院等着检查。”
“还有,给我个抱抱就好。”
总是这样,好像他的拥抱很值钱、很重要一样。
孟厌埋着头直直扑过去,将人撞得往后一仰,毛茸茸的耳朵扫在纪戎的锁骨上。
他一点也不想去住院。
孟厌依旧在害怕即将要发生的事,担心得睡不好觉。他尽力压制着对孟家的恐惧,不敢再露出分毫。
毕竟纪戎已经好声好气安慰过他,再纠缠于这些负面情绪会显得自己很不懂事。
他应该勇敢,这样才能一直讨人喜欢。
对孟厌早早来住院这件事,姜愿表示理解,他的职业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基因研究上,有段时间没接过临床案例,这次破格将孟厌安排在了第四军医院大楼旁的研究所里。
这栋五层小楼占地面积不小,环境幽静,鲜有人走动,一楼进门处还站着两位配枪值守的士兵,进出都需要刷卡或登记。
纪戎将孟厌安顿好,屁股还没坐热就走了。
接近中午,他打了电话来。
“喂,厌厌,猫猫已经住院了,一共四只小猫,看到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吗?”
“嗯。”孟厌换上了病号服,纪戎走后他就一直站在二楼窗边往外看。
陌生的环境叫他不安。素白的墙体,穿着规矩的研究员,公事公办的语气,无一不加剧了这种恐慌。
“确诊是猫瘟,幸好送来及时,有一只比较严重,其他几只症状轻微,在用药了,别担心,会好起来的。”纪戎好像在走路,手机里时不时传来鸣笛声。
“我把动物医院杨护士的聊天方式发给你了,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她。”
“她人和善,有耐心,你之后可以拜托杨姐姐发照片和视频给你看。”
孟厌抱着手机静静听着纪戎说话。
他们的对话模式一直是这样,一个说一个听。
纪戎又叮嘱道:“我听姜愿说下午会先安排你做个详细体检。我很快就回去了,应该能赶上。别害怕,要听姜医生的话,好吗?”
孟厌还是乖乖巧巧“嗯”一声,再无多言。
话都说完了,纪戎按照惯例正打算挂掉电话,对面的小狼崽忽然主动开口,“你要注意安全。”说完这句,通话就断了。
声音又轻又软,没了初见时的那种哑。
这倒是稀奇事。
说好会尽快回来的人到底没赶上,姜愿带孟厌去实验室里检查。临近第二次发热期,腺体内部细胞活跃,应当能够测出准确的基因等级。
都不是健谈的人,戴着橡胶手套的姜医生一脸严肃,消完毒后在孟厌的颈后腺处扎入针管,抽取出足够量的腺液。
接着,冰冷的仪器将躺下的孟厌传输到密闭空间。四周暗了下来,只有微弱的红光伴随着一板一眼的提示音不停闪动,孟厌紧闭起眼睛,鼻子泛酸。
他不知道纪戎已经过来了,正等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