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玮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他动作僵硬地收回自己的手,一根一根把自己额头上的青筋缓缓地摁了回去,整个人站起身子,颓废又无力地靠在墙上。高大修长的身子沿着墙面,缓缓滑下。钱玮跌坐在了地上,什么也没说。一瞬间,他整个人仿佛老了二十岁。
另一边儿。
两个法警伸手把杨国汉给扶了起来,杨国汉吓得脸色都有些泛白了,伸手在鼻子下边抹了一把,指尖都是血。杨国汉眯缝着眼睛,冷冷地看了钱玮一眼,眼底闪过阴鸷的杀意。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杨国汉眼底的诡谲,但是,薛深看到了。
并且,在杨国汉转过身去拍打身上灰尘的瞬间,薛深盯着杨国汉的后背,瞬间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杨国汉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无数个幽蓝色的IP地址。
如果,杨国汉的两只眼睛上各有一个IP地址,是因为杨国汉做过眼角膜移植手术。假设薛深的这个猜想是正确的,那么,杨国汉后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幽蓝色IP地址,又是什么?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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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黎明仍暗的两个大神认证。
今天,我找我妈帮我梳理大纲。
她问我:你挖那么多坑干什么?你现在把咱俩埋了都填不上。
我说:那埋了吧。
第300章 谷检察官
似乎是注意到了薛深的视线,杨国汉敏锐地转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问薛深:“薛律师认识我?”
这人怎么把他想问的问题,给问出口了?薛深没吭声,摇了摇头。
“县里法制办公室有几个实习生,在准备司法考试,都在用《薛深刑法笔记》,薛律师的照片就印在书的封面上,那么老大的图,又是刑法学销量最高的法考书,我想不认识都难。”杨国汉摸出黑灰格子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渍,跟没事人似的和薛深攀谈。好像薛深不是钱玮的律师,而是他多年未见面的老朋友。
薛深笑笑,并没说什么,转身给了钱玮一道暗含警告的眼神,示意他冷静,不要乱来。
就算钱玮要揍人,等庭前会议结束后先从法院润了,随便找个犄角旮旯没有监控的地方扣个麻袋把杨国汉打一顿,没被人抓到把柄也就罢了,再怎么也不能当着法官和检察官的面儿,穿着一身警服跟人动手吧。
钱玮原本一肚子火,肺叶子都要烧起来了,被薛深那么一拦,一瞪,也冷静下来了。他说了句抱歉,一声不吭地拿着烟盒和打火机走了出去,一直到庭前会议快要结束了,才带着一身烟味回来。
见钱玮回来,薛深把自己的备用手机扔给他。手机屏幕上,是刚刚检察官问话时,杨国汉回答和陈述的文字稿。薛深身上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开着录音设备,他在手机上装了个软件,可以实时把录音转成文字的。庭前会议和正式开庭不同,要求没那么严苛,录音存留证据的话,法官一般也不会制止。
钱玮感激地看了薛深一眼,伸手接过来,闷头看着屏幕上杨国汉和检察官的对答。
检察官:连春云花钱从人贩子手里买儿媳妇,你是否知情?你是否知道褚娜的存在?
杨国汉:我完全不知情,因为我和春云的儿子先天智力残障,我们俩产生过分歧,后面我就搬出去住在单位附近了,那时候我在里洲县的秋水镇上工作,一连好几年都不怎么回家,家里的钱都是连春云保管。我每个月,还会给她卡里打生活费,但是一直没回过家。这些,我的同事都可以作证的。
检察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褚娜的存在的?
杨国汉:连春云说给儿子找到了儿媳妇,摆酒席办婚礼的时候,告诉我儿媳妇叫褚娜。那时候我已经调到县里工作了,只是因为儿子结婚了高兴,才回了农村老家一趟。没想到……喜事变丧事,喜堂变灵堂,唉。
检察官还想问些什么。
杨国汉反问了一句:检察官同志,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诉,被控诉的犯罪嫌疑人是我妻子连春云,我只是个过来帮忙作证的。事先警方的侦查员调查过我,也证实了我没有任何犯罪嫌疑,我是无罪的、无辜的。你们这样针对我一个证人,句句带刺,这不符合检察院的规定吧??
言外之意,要查他也得先由公安机关立案。检察院和法院,没这个权力直接怀疑他,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拷问他。
杨国汉三言两语,把检察官堵得哑口无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杨国汉说得没错。
检察官确实没资格也没权力,随随便便地拷问一个证人。
但是,坐在法官边上的检察官皱了皱眉,凭直觉,他总觉得杨国汉这个人不简单,却又说不出来什么,看着杨国汉的眼神,不自觉地就带出来了几分审视。
检察官在看杨国汉。
薛深单手支撑着桌沿,在打量着检察官,他怎么觉得这检察官有点眼熟呢?但是,做了将近一年的律师,薛深接触过的穿着制服、戴着徽章的检察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一时间,他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人。
“薛深。”钱玮压低声音,用手肘轻轻撞了下薛深的胳膊。
薛深侧过身子面向钱玮。
钱玮已经看完了所有的文字稿,以及杨国汉提供给法院的证据。那些证据里,有物证,有人证,有视听资料,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那些证据,把杨国汉撇清得一干二净。
钱玮烦躁又尴尬地挠了挠头,声音有些沉闷地说了一句:
“看证据,确实看不出来什么破绽。可能,可能是我错怪杨国汉了。”那人看着就不像个好人。但是没有证据,钱玮也不能像搞文字狱一样,随随便便给人扣个强奸犯的帽子。
想通了这一点,钱玮眉心微微舒展,察觉到薛深在看检察官,问薛深:“你认识谷检察官?”
“谷检察官?”谷这个姓氏,可不是什么满大街都是的大姓。
“是啊。他姓谷,大名叫辉禾。”也不知道这谷家父母的神经粗到什么程度,能给自己家孩子起个名字叫骨灰盒。
薛深一愣,脸上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拉着钱玮问道:“是不是辉煌的辉,禾苗的禾?”
“对对对,就是这两个字,你认识他?”没想到薛深居然认识骨灰盒。
“嗯,小时候一个幼儿园的,不熟。”薛深脸上滑过一抹黑线,也没和钱玮多说。
一提到谷辉禾这个人,薛深就觉得屁股隐隐作痛。他和谷辉禾算是发小,小时候谷家夫妻开了个小超市,偶尔也卖一些碟片。
小时候,薛深去谷辉禾家里玩,谷辉禾从他家的超市里翻出来一大盒碟片。碟片上还用红色加粗的字体写着,未成年禁止独自观看。
谷辉禾从小就听父母的话,他不懂碟片上为什么这么写,还真的想看,就问薛深怎么办。
那时候的薛深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既然不让未成年独自观看,那咱俩就把爸妈找来。”
于是,谷辉禾找来了他爸妈,薛深也把爸妈找了过来,一起看。
当天下午。
薛深和谷辉禾的屁股都被打肿了,两个孩子也在那一顿胖揍后,彻底奠定了友谊,恨不得天天光着屁股一起下河摸鱼。那段时间,薛深和谷辉禾的关系慢慢地变得很好。
有一件事情,让薛深印象很深刻,这辈子都忘不了。
第301章 三个地址
那是薛深和谷辉禾刚上二年级的那年,刚好赶上清明节烧纸上坟,谷辉禾的爸爸一叠一叠地往火堆里扔纸钱,薛深和谷辉禾就在旁边咬着根手指头,看得津津有味。
谷辉禾觉得好玩,跑过去抱着他爸的大腿,仰着脸对他爸说:“给我烧点!给我烧点!”意思是他也想烧,觉得烧纸钱好玩。
谷辉禾他爸特别生气,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谷辉禾脑袋上了,呵斥道:“怎么说话呢?”
谷辉禾不懂,就拿眼神去看他的狗头军师,薛深。
当时的薛深也是个半大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很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以为谷辉禾他爸是训斥他不礼貌,所以薛深满脸严肃地走上前去,认认真真地朝谷辉禾他爸弯下了腰。
一鞠躬。
二鞠躬。
再鞠躬。
鞠了三躬后,薛深说道:“谷叔叔,请你给我和谷辉禾烧一点,就烧一点嘛,好不好?”
当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已经隔了近二十年了,薛深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薛深只记得一点,他小时候没怎么挨过爸妈的打,唯有的几次挨打的经历,都是和谷辉禾在一起玩,和他一起挨的打。
后来谷辉禾上初中的时候,谷家一家人搬走了,薛深也就没再联系过他了。
“……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你不会真的和谷检察官有什么关系吧?要是关系好,这案子你就别插手了,我钱玮没有别的本事,但是绝不能看着你为了我犯错误,犯纪律。”钱玮说。
一个刑事的案子,当事人的律师和检察官是绝对不可以有什么利害关系的。
否则,两个人都要有麻烦。
“没事,我们俩也十几年不见了。再说,这个案子的律师是宋老,我只是个帮你们搭桥牵线的。”薛深想得很开,十几年没见,如果不是骨灰盒这么有特色的一个名字,他都认不出来眼前的检察官,是他小时候的玩伴。
钱玮勉强笑笑,他心里有事,也没再说什么。
“怀疑杨国汉有问题?”薛深猜到了几分。
钱玮转向他,凑近,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在一次抓捕行动里,我这只眼睛,被一个毒贩子用三棱刺划伤了,白眼球缝了整整八针,差点就成独眼龙了。可是自从那次以后,遇到危险的人物,我这只眼睛就会一抽一抽的疼,疼得厉害,在大牛村的那次也是。局长还调侃我,说警犬能在百米之外凭嗅觉找到染血的钥匙,我能在百米之外凭眼睛疼找到犯罪分子。”
这还真不是瞎扯,也不是什么直觉和第六感,有一次,钱玮凭着他的左眼,揪出来一个泄露国家秘密的间谍,截获了15份重要机密。
“我看到杨国汉的第一眼,左眼就疼得厉害。薛深,哪怕所有人都不信我,我也绝对要说一句,杨国汉,不是无辜的!你信不信我,也无所……”
“我信。”薛深淡淡一笑,抿唇说道。
“无凭无据的,你就别敷衍我,也别安慰……”
“不是安慰你。”他哪里会拿这么大的事和钱玮开玩笑?
“你找到证据了?”钱玮一激动,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得周围的人都回过头,满脸诧异地看向他。
钱玮忙满脸尴尬地说了句抱歉,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地坐下了,他放在桌面下的手抓着薛深的胳膊,“真有证据?”
“没有。”薛深不疾不徐地说:“不过,很快就有了。”
等庭前会议结束。
穿着法袍的主审法官已经拿着卷宗走出了庭前会议室,薛深走到了杨国汉身边,称呼的是杨国汉在县里的职务,“杨部长,留步。”
薛深伸手去拉杨国汉时,杨国汉条件反射地一收手,几乎是往后弹跳出去好几步,动作幅度之大,口袋里的钱夹都掉在了地上。杨国汉的眼里,满满的都是警惕。对上薛深疑惑的眼神,杨国汉挤出一抹温和的笑:“不好意思,习惯了,薛律师,你叫我?”
薛深弯腰捡起地上的黑色长款钱夹,翻过来时,薛深余光瞥到了钱夹里的一张照片。
是杨国汉抱着个孩子的照片。
孩子看起来才不到一岁的模样,不大,穿着蓝色的小衣服,戴着虎头帽,看样子是个男孩儿,和杨国汉长得并不像。但是,那孩子眉宇间透出的那种气质,要说是和杨国汉没有血缘关系,薛深不信。
“杨部长,这是令公子?”
杨国汉啊了一声,“不是,那是春云在山上的苞米地里除草,捡到的孩子。春云捡到他的时候,那孩子高烧不退,还有兔唇,整个嘴唇都是裂开的,身上被打得遍体鳞伤,还有好几道月牙形的指甲掐痕,都渗着血。我们夫妻俩没有子嗣,是当亲儿子带回去养着的,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帅帅。可惜,那孩子体弱,没几个月就去世了,我们把他埋在后山了。”
薛深拿着杨国汉的钱夹,一低头,视线被照片上的帅帅吸引住。
照片里,帅帅的虎头帽上方,缓缓飘浮起几个半透明的幽蓝色的地址,仅有薛深一人可见的。
让薛深诧异的是……
帅帅的头顶有三个IP地址。
一个IP是丽城,薛深和杨国汉现在脚下踏着的这片土地,就是丽城市。
一个IP是里洲,杨国汉工作的地方,里洲市。
一个IP是厢西,有些偏远的地方,薛深只在大学支教的时候,去过厢西市。
怎么会有三个IP地址??
就在这时,系统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薛深瞬间觉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