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俏看看薛深,又看看季然,欲言又止地朝季然歪了歪脑袋:“94年那就不是木乃伊了,是化石,山顶洞人时代的那种。”
“……”季然有点无奈,等三人快要吃完的时候,他拿着手机去买了单,回来后没忍住又问了薛深一句:“薛哥,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
“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那个清洁工洪凤,不构成盗窃罪呢?”季然问。
叶俏挤进了人群,亲眼看到了洪凤把那盆兰花跟垃圾一样塞进了垃圾袋里,所以初步可以判断,洪凤不知道那盆兰花的价值。
但是,当时,薛深是和他一起坐在人群外靠窗的餐桌前的,离人群那么远,薛深又是怎么判断,洪凤不构成犯罪的呢?
“道理很简单。”
“刑法是入罪的基础,伦理道德是出罪的依据。”薛深和季然说话间,刚刚被叶俏帮助过的那个清洁工洪凤,跟警察做完了笔录后,走了过来。
“叶小姐。”洪凤听警察说了,刚刚帮她说话的女孩,叫叶俏。
叶俏手上拿着外套,站起身。
她一米七的身高,站在一米六不到后背有些佝偻的洪凤面前,微微低了低头,“洪阿姨,您还有什么事找我吗?”
“你们吃完了的话,桌上的菜,可不可以让我打包带走啊?”洪凤低着脑袋,两只手有些局促地绞在一起。
叶俏点头,甚至还很热心地要帮洪凤再点两个菜。
她没注意到,这话说完,洪凤的脸色不但没有感激之色,反而更难堪了些。
薛深看在眼里,伸手拦了下叶俏的动作,没让她再问服务生要菜单点菜,只是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两个打包用的塑料餐盒,把他们没怎么动过的几个菜给打包好,装进塑料袋里,递给了洪凤。
洪凤如释重负,感激地朝薛深笑了笑,佝偻着脊背走了。
“没明白?”看到叶俏脸上的困惑,薛深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也不能怪叶俏,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到大家里的条件一直很优越,从来没因为金钱而窘迫落魄过,她不懂穷人的心态,是正常的。
“我,我只是想帮她。”叶俏说。
“如果你直接点两个新的菜给她,或者塞给她几百块钱,确实是在金钱和物质上帮助了她。”话说到这里,薛深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你没有在尊严上帮她。”
叶俏不懂,“可是,人真正穷到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到底是尊严重要,还是活下去重要?我觉得你这么说,在逻辑上根本讲不通。”
“不,洪凤不是穷人。”薛深断然否决,看着叶俏:“至少,你未来二十年凭自己这双手赚出来的钱,不会比洪凤的存款多。”
“怎么可能?”叶俏不信。
她虽然只是个律师助理。
但是,她进的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红圈所€€€€君€€。
未来十年,她可能会从律师助理成为律师,合伙人律师,甚至是高级合伙人律师。她赚的钱,怎么可能还没有一个清洁工的存款多?
薛深反问她:“刚刚洪凤拿出五十万的拆迁款,赔给那个植物学教授的时候,毫不犹豫,想也不想地就在那份和解协议上签了字,毫不犹豫。换作是你,叶俏,如果没有你家里人给你的钱,我让你拿出五十万去买一盆兰花,你舍得吗?你会这么毫不犹豫吗?”
“好、好像还真是,她答应得太快了。”
“还有啊,我刚刚问了这家餐厅的经理,经理说洪凤来餐厅上下班,都是步行。这家餐厅也做中式早餐,清洁工是必须要在早上五点半之前到岗的,她步行来上班,这说明什么?”薛深微微一笑,反问道。
叶俏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思地开口:“说明……洪凤家离这个餐厅的距离,步行的话,应该不超过二十分钟。”否则身子骨也吃不消,“不对啊……这家餐厅可是在市中心,市中心的房子,就算是租房,一个月最便宜的也得五六千啊,买房的话,一平就得几万块了。”
“现在,你还觉得洪凤是穷人吗?”薛深问。
叶俏摇了摇头。
一行三人往餐厅外走的时候,餐厅门口服务生还站了两排,朝三人鞠躬,满脸笑容,非常热情地说着欢迎下次光临。
“中餐厅放这么多服务生干什么?”叶俏有些不自然,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社恐的毛病都快要发作了。她甚至觉得,在这家餐厅花的钱,有至少一半都得是服务费。
薛深:“据网友统计,每一家海底捞里,至少有四十个以上的监控,为什么要放那么多监控呢?”
“……”叶俏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倒是季然,跟在薛深身边久了,已经习惯了薛深的不按常理出牌,很利落地就接上了话,“可能……怕顾客偷偷过生日吧。”
叶俏:“……”
“季然去把车开过来,我钥匙落在餐厅里了。”薛深吩咐了季然一句,回餐厅去取钥匙。
他刚一回去。
餐厅经理已经追了出来,毕恭毕敬地把钥匙递上来,“薛律师,您的车钥匙。”
“你认识我?”
“认识,认识,以前我在这家餐厅当厨师的时候,有同行恶意竞争,往我这后厨熬百年老汤的锅里扔了两只死老鼠,市场监督管理局的人接到举报,要查封我们餐厅,说我们餐厅卫生不达标,后厨有老鼠。您忘了,那年您才大三,是您找到了线索,帮我们举证,解决的麻烦。要不是您帮忙,我当时就得脱了那身衣服回家去种地了,搞不好还得闹个坐牢踩缝纫机什么的。”
“是你啊,我想起来了。”薛深接过车钥匙,直接叫出来了餐厅经理的名字。
“您还记得我?”被点到名字的餐厅经理有点受宠若惊,露出了满脸激动的表情,浑身像打了鸡血似的。
看着对方开心的样子,薛深也不禁笑了起来,随口和他聊了几句,问道:“我跟你打听个人。”
“谁啊?”
“洪凤,刚刚天价兰花案的涉事当事人。”薛深说。
几乎是薛深说完洪凤这个名字的瞬间,餐厅经理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沉默了良久,开口说道€€€€
第419章 薛深怼极品亲戚(3000+)
“洪凤这人,挺倒霉的。”
薛深不解:“倒霉?”
“嗯,倒霉。”
“她有个儿子,是开花店的,以前在部队待过,水性很不错。”
餐厅经理提到洪凤的儿子时,满脸惋惜。
“那么个大小伙子,白瞎了。”
“杨经理,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了?”
杨经理皱了皱眉,说:
“前几天吧,有人在洪凤儿子的花店订了花,让他送到一个地址。他骑车出去送花的路上,在江坝上看到一个女孩。”
“女孩趴在江坝上,满脸焦急地往江面上探头,一边探头,一边不停地喊着救命。”
“周围围了很多人,有人打120,有人打110,可是谁也没有敢下去救人的。”
薛深点点头,觉得能理解。
自古以来,就有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说法。
尤其是前几天,丽城市刚下了两场暴雨。
江里的水可是涨了不少。
波涛汹涌的。
水性不好的人跳进江里救人,搞不好人没救上来,还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
再说了,大冬天的,谁闲着没事为了救人跳江啊,冬泳吗?
……
“然后呢?”薛深问。
杨经理叹了口气,“洪凤的儿子把自行车靠着江坝停下,走上去问是怎么回事。那个喊救命的女孩哭哭啼啼地指着江面,说自己的儿子豆豆掉进江里了,才几个月大。”
“然后,洪凤的儿子就跳进江里救人了。”
薛深把钥匙塞进裤子口袋里,听到杨经理的话,觉得洪凤这儿子还挺乐于助人的,“这是见义勇为啊。”
“见义勇为?”
“真要是能认定为见义勇为,就好了。”
“薛律师你不知道,洪凤的儿子跳下去之后,警察也赶到了,救护车也来了。结果,那个喊救命的女孩这才说出来,她所谓的掉进江里的儿子,几个月大的豆豆,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她养的一只宠物狗。”
薛深眉头紧锁,意外又匪夷所思地开口问道:
“这不是祸害人吗?”
狗的性命。
虽然也是性命。
但是大冬天的站在江坝上,说自己几个月大的儿子掉江里了,还不停地喊救命,让人下去救狗。
这种行为,多多少少地让人有点不舒服。
杨经理点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两口,又呼出一口气:
“岂止?”
“洪凤的儿子跳进江里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江里的不是人,而是狗。”
“因为江水太凉,他跳进去没多久小腿肚子就抽筋了。”
“等110和119的救援队把他打捞上来的时候,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人是救回来了,可是一直昏迷不醒。”
“医生说,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薛深闻言,心里一股无名的火瞬间就涌了上来。
学法律的人,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着一种朴素的正义感在的,“那个喊救命的女孩,是怎么说的?”
毕竟。
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喊救命的女孩。
杨经理啐了一口,把烟头在地面上用鞋尖碾灭。
碾烟头的动作,像在碾一只臭虫。
他把对那个女孩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了这一根烟头上。
“人家女孩说了,我又没说我儿子是人,是你们以为它是人的,也是你们自愿跳江救它的,我又没拿枪指着你们的脑袋逼着你们谁跳江救我的狗狗。”
“她还说,你们要道德绑架不成?哪条法律规定了,他跳进江里救我的狗,因此而变成了植物人,我就得负法律责任,还得给他付医药费?那法律为什么不干脆规定,他变成植物人我就非得嫁给他,照顾他一辈子呢?真是搞笑。”
薛深听着杨经理绘声绘色的描述,已经能想象到现场是怎样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