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陈少角一直小心翼翼地瞄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戚白戴着墨镜,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皱眉:
“别用这种恶心吧啦的眼神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
只是担心戚白此时状态的陈少角:“……”
陈少角气笑了:“谁他妈的没事暗恋你,老子笔直!”
见戚白还能跟自己开玩笑,陈少角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戚白微微扯了扯嘴角,闭目养神。
车开出人多的高铁站,陈少角又瞄了戚白一眼,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如常:
“先去我家还是……?”
戚白淡声开口:“我订了酒店,先去酒店。”
知道戚白是不想打扰自己,陈少角在心里叹了口气,应声说好。
去酒店的这一路上,戚白只字不问白桑现在的情况,陈少角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车内气氛有些凝重的沉默。
到了酒店戚白放了行李,陈少角问他要不要现在去医院,自己可以送。
戚白整理自己的东西,头也不抬:
“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去。”
知道戚白是还没有做好见白桑的心理准备,陈少角也不逼他,把病房号和床号发到他手机上:
“那我今天先回去,明天再去看白姨。”
戚白低声‘嗯’了一声。
等陈少角默默离开关上门,戚白才停下整理东西的手。
酒店房间铺了地毯,戚白席地而坐,看着陈少角发来的消息半晌。
下决心来夏城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可真到了这里,戚白又怀疑自己来这一遭是否正确。
毕竟那人……并不希望看见自己。
他的存在,会时时刻刻提醒白桑曾经拥有过那段失败婚姻,以及婚姻最后那段歇斯底里、鸡飞狗跳的日子。
近乡情怯,陈少角心里想得没错,戚白的确还没有做好见白桑的心理准备。
他甚至不知道年近五十的白桑长什么模样。
白桑年轻时的模样在心底久未想起,记忆中的面容都已经隐约有些模糊。
戚白试着把记忆中的白桑翻出来,在她眼角、脸上添几道皱纹,可失败了。
他想象不出来。
***
戚白在酒店待了一个多小时才出门打车去医院。
医院门口有卖探望病人的鲜花和果篮,戚白目光在包装精美的百合和康乃馨花束上流连两秒,拎着果篮结账。
散发着消毒水味的住院部人来人往,一楼花园随处可见穿着病号服散步透气的病人和一旁陪伴的家属护士。
春日阳光正好,花园鸟语花香,就算心中压着沉甸心事,这一刻仿佛也能得到片刻放松。
夏城一院病人多,床位常年处于不够的状态,住院大楼一楼走廊加了床位,还有坐着输液挂水的。
癌症晚期属于重症患者,白桑住在十三楼,病房是三人间。
陈少角说白桑的床位是1310最里面靠窗,戚白上了楼在1310病房站定,门前亮着病人信息牌,最下面是熟悉的名字:
白桑,48岁,女。
戚白从信息牌上收回视线,没第一时间敲门进去,而是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内看。
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每个床位都有床帘遮挡,靠窗的床位被深蓝色的帘子遮挡得严严实实。
外面两个床位倒是没有拉帘子,戚白能看见床位中间柜子上放着的空水杯和水果。
另外两病床都有家属,戚白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也没见白桑的床位有丝毫动静。
不知人是睡着了还是不在。
戚白抿了抿唇,轻轻推门进去。
靠厕所的床位上病人正在输液,听见开门发出的细小声音,还以为是护士来换药了,扭头一看却是个眼生的小帅哥。
大家都是一愣,好奇他找谁。
戚白忽略病房几人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径直朝最里面的床位走去。
随着距离缩小,戚白拎着果篮的手愈发用力。
半米之遥,戚白停下脚步,看着被挡得严丝合缝的床位,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先出声,还是撩床帘。
就在戚白犹豫、病房其他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怪时,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一道声音从戚白身后传来:
“戚白?”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戚白身形陡然一僵。
从洗手间出来的白桑也不确定背对着自己的青年是不是戚白,没人告诉她戚白会来,但陈少角前几天给她看过戚白的照片。
虽然看不清面前男人的正脸,可这长发……
深吸一口气,戚白转过身,一道单薄的人影撞进他眼中。
此时的白桑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同。
不仅是老,面色苍白的白桑比他想象中还瘦弱,病号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露出的手腕腕骨突出,好像只剩一层皮……
病痛让白桑看起来像六十岁的人,除了那双眼和从前一样之外,几乎看不出年轻时的模样。
猝不及防看见这样的白桑,就算有心理准备戚白也怔愣良久。
和戚白比起来,白桑显然坦然许多,她抬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水,态度不冷不热:
“你怎么来了?少角告诉你的?”
说完后不等戚白回答,白桑又指着墙角那个可以拉伸成床的椅子,让他坐。
白桑拉开了床帘躺上床,看着站在床尾不动的戚白,声音不大:
“一时还死不了,看了就走吧,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戚白看着白桑,忽然觉得有些荒唐。
他还记得戚瑞山出轨败露后,眼前的女人拿着菜刀气势汹汹坚持要离婚的模样。
那样好的精神,仿佛能就地生扒下辜负了她的丈夫的皮。
而现在,那个女人躺在床上,被子鼓起的弧度比其他人都小。
在两人没离婚之前,白桑对戚白这个儿子很好,他要天上的星星月亮,白桑都得抬头打量打量天、思考一下可行度。
他和小伙伴嬉闹不小心磕破了膝盖,白桑如临大敌,晚上坐在客厅偷偷抹泪。
而现在……
两人十几年不见,只剩下平淡客套的一句‘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白桑以前对戚白太好,这些年他才更想不通€€€€
怎么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来之前戚白就想好了,他一定要问问白桑当初为什么不要他,可现在再多的话也问不出口。
母子两人对视良久,戚白把包装好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一言不发离开病房。
白桑目送戚白离开,从始至终没说一句挽留的话。
探病的人沉着脸,放下东西什么话都不说就走了,那架势不像是探病更像是找茬。
病房其他人一头雾水。
中间床位的病友也是乳腺癌,不过情况比白桑好一些,是中期,大姐乐观开朗,整日笑呵呵的,平时没事也会跟白桑聊天,没忍住问:
“妹子,那是你什么人啊?长得怪好看的,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白桑收回目光,笑了笑:“我儿子。”
病房其他人明显一愣,大姐很是意外:“你儿子啊?”
白桑是她们这个病房最早入住的病人,和其余两位病友相比,来探望白桑的人少得可怜,夜晚也无人陪床。
固定来看白桑的人,一个是不怎么亲近的堂姐,一个是侄儿。
白桑话少,基本不跟病房大家说自己家里的情况,大多时候都拉上床帘做自己的事。
然而生了这么大病没见她丈夫或者子女儿孙来看她一次,也没个电话,大家都猜测她是不是孤身一人,没结婚。
有点凄凉。
都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么大一个儿子,一时都很惊讶。
白桑点了点头:“我和他爸很早就离婚了,我们十几年没见了,关系不好。”
众人恍然,大姐叹气:“难怪……”
有人出声安慰:“这么久没联系你儿子也来看你了,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妈的。”
其余人附和:“是啊是啊,毕竟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白桑笑了笑没接话。
如果可以,她更愿意不惊动任何人安静地离开,至于戚白心中有没她……
十几年前把抱着她腰哭的少年扔下时,她就已经预料到现在的结果。
她坦然且平静地接受戚白对她的任何态度。
生病后精力有限,白桑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果篮,听着隔壁病床的小声说话,迷迷糊糊睡着了。
……
癌症让白桑睡得并不好,她睡着了仍然能感觉到全身痛,但她这次不是被痛醒的,而是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的。
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