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的这种小区,物业不好,各种设施坏了都找不到人修。
都是五六层的老楼,刚建起来那会儿没装电梯,这两年政府张罗着把旧小区改造,全都装上电梯,但物业跟居民矛盾不断,小区里整天有人示威。倪海明说∶“其实早就想买新房了,但你妈说这地方住出感情了,舍不得。”
倪星桥笑笑“毕竟是你俩结婚的新房呢。”黄茜拿了几个新楼盘的介绍给倪星桥“我们看了这几个,你也看看,我琢磨着再给你买一套,也不能总租房子住是不是”
安城这几年房价长得有点凶,倪星桥刚上班没多久,自己手头是没钱的,他想了想说“我不着急,你们先买自己住的。
他自己没钱,也不想让爸妈出钱给自己买。再过几年,爸妈也退休了,到时候收入下降,总得有点存款做保障。
“对了,最近戚阿姨那边怎么样”
这些年,除了倪星桥,黄茜跟倪海明其实偶尔也会去看看戚美玲。
当年发生的那些事,他们都挺气的,但气归气,可恨之人也确实有可怜之处,加上倪星桥惦记着姚叙,当父母的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
“还在医院呢吧,过年前我们过去看她,她精神状态好了不少。”黄茜看看倪海明,然后又对倪星桥说,“那天她正好脑子挺清醒的,问我们姚叙为什么没去。”
倪星桥拿着筷子的手顿在那里,咬了咬后槽牙。“她以前跟姚叙住的那套房子,在她不清醒的时候被家里人给卖了。
倪海明接了话茬说∶“这戚美玲爸妈也真够可以的,女儿病成这样了,不管不问的,还卖了她的房子接济那废物儿子。”他气够呛,不想再说。
这些事情其实对倪星桥来说都无所谓,跟他没关系,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心肠软的小男孩了,会为每一个遭遇痛苦的人感到难过。
他现在,难过的只是姚叙真的没有家了,如果有一天姚叙回来,会很失望吧。
吃完饭,倪星桥回了自己的房间,黄茜跟进来,对他说“前几天收拾东西,在书柜下面找到了这个。”
那是个明黄色封面的日记本,已经有些年头,封面都旧了。
倪星桥一眼认出这是当年写的“恋爱日记”,他定定地看着,听见黄茜说“妈妈没看。
倪星桥对她笑笑“看了也没事,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他接过日记本,黄茜说“但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对你来说不是最重要了吗”
她出去前,轻轻拍了拍倪星桥的背,没再说什么。倪星桥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如果他跟姚叙交换就好了。
他想把自己的这份幸运和温暖的父母都交换给姚叙,让姚叙轻松无忧地长大。
这个晚上倪星桥趴在自己睡了将近二十年的床上翻看十七岁时写的日记。满篇都是姚叙。姚叙。姚叙。姚叙。
倪星桥看着看着就红了眼,那时候的他不够好,但姚叙好到无人能及。
他半夜三点多才睡,可能因为睡前一直在看日记,所以才做了个梦,梦里面他跟姚叙才十七岁,跑到学校的小树林里偷偷牵手,偷偷接吻。早上六点多,闹钟响了。
倪星桥已经改掉了赖床的毛病,因为他觉得自己早点起床,早点出门,遇见姚叙的几率也会变大。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倪星桥觉得头脑发昏。他吃完早饭从家出来,打车去公司,到了公司第一件事就是煮咖啡。
他并不是很喜欢喝咖啡,尤其是黑咖啡,但对于他们这些睡眠严重不足的打工人来说,黑咖啡是提神醒脑的利器。
在茶水间,倪星桥注意到饮水机的桶装水见底了,于是煮完咖啡特意去前台说了一声。
前台的姑娘刚到,听到他说的,立刻打了电话给送水的老板,让他务必上午就送来。
刚出差回来的倪星桥又是忙得团团转,十点要开会,他在这之前得把所有的资料都准备好。一杯咖啡显然不够让他头脑清醒,资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距离开会还有十几分钟,他再次起身去了茶水间。
倪星桥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送水的工人来换饮水机上的桶装水。
他哈欠连天地走进去,直奔咖啡机。
等待咖啡做好的时间里,倪星桥满脑子还是等会儿要汇报的工作,余光瞄到斜后方的人正弯腰准备抬起水桶。
他扭头看过去,想着是不是应该帮忙搭把手。他看向对方,那人穿着送水公司的工作服,戴着棒球帽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对方露出来的后颈上时,像是有一股电流瞬间游遍他的全身。
他一直都记得姚叙后颈上有一颗痣,当年他还偷偷亲过的。
倪星桥愣在那里,缓了缓神,突然之间心跳就快了起来,他微微蹙起了眉,用力地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
就在倪星桥想走近那人时,咖啡煮好了,心不在焉的他一不小心碰倒了杯子,热咖啡洒了他一身。倪星桥有些慌乱,赶紧抽出纸巾擦衣服鞋子和地面,等他再抬头,刚刚来送水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管是不是,都要追出去看个清楚。
倪星桥放下杯子,转身就跑出了茶水间。他跑到前台,没见到人,电梯前也空荡荡的。倪星桥心跳有些快,虽然他觉得可能只是巧合,毕竟以前也有认错人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刚刚自己跟那个人单独在茶水间里时,对方传递出来的感觉让他很熟悉。
或许只是他的心理暗示,但他不能放过任何找到姚叙的机会。
倪星桥问前台的姑娘“刚刚来送水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你说岭哥啊,他总来送水的啊。”“总来”倪星桥嘀咕,“我怎么没见过”前台的姑娘笑了“你们又不是整天泡在茶水间,哪能见过?咱们平时都是你们上班前就换好水了的。”
倪星桥扭头看了看电梯的方向,问她“他叫什么”
“乔岭。”前台姑娘说,“怎么了刚才那桶水有问题啊”乔岭……
倪星桥皱着眉想着这个名字。
同事来叫倪星桥去开会,他对前台姑娘说“那人的手机号码你能告诉我吗”
“我没有他手机号码。”前台从桌上的盒子里抽出一张名片,“这是他们家老板的名片,你要订水的话可以联系他。”
倪星桥接过名片道了谢,然后急匆匆地过去开会了。乔岭。
倪星桥一直想着这个名字,难道自己又认错人了而此时,那个叫乔岭的人已经走出了写字楼,他在路边点燃了烟,手都是抖的,抽完,走到路边拉开了面包车驾驶座的门。
开车离开前,他扭头看了一眼写字楼的十七层,没再过多停留,一脚油门,离开了。
第九十五章
因为那个叫乔岭的人,倪星桥开会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走神被同事叫了回来。
倪星桥好不容易熬到开完会,已经是午休时间,他饭都没吃,直接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了过去。这家送水站离公司不远,打车十来分钟的路程。倪星桥到达的时候,发现这就是一个很小的门店,蓝白相间的牌匾,应该有些年头了,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站在路边看着那个店面的时候十分忐忑,莫名就有种自己要跟姚叙见面了的错觉。没错,只是错觉。
这些年,倪星桥好几次都以为自己找到姚叙了,但每一次都失望而归。
他觉得这一次可能也是空欢喜。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偶尔午夜梦回,他也觉得没有希望了。
或许就像林屿洲之前说过的那样,姚叙可能故意不让他找到。
当一个人铁了心要躲着另一个人时,哪怕擦肩而过,也能做得滴水不漏不被发现。
只是,倪星桥始终都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说好了会一辈子跟他好的姚叙,为什么突然一声不吭地离开,连他都不再见。
他死死盯着那个门店,好半天没迈出脚步。倪星桥每一次去寻找答案都很紧张,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林屿洲。
“嗨,帅哥。”林屿洲说,“今天一上午我打印了500页文件,我这见习律师当得可太牛逼了。”“我来见姚叙。”
“啊”林屿洲震惊地问,“你找到他了”“不知道。”倪星桥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前方,“可能吧。”
他把早上的事情说给林屿洲听,对方沉默了几秒钟,对他说“是不是的,去看看就知道了。”倪星桥“嗯”了一声,对林屿洲说“据说叫乔岭,怎么那么巧呢”
“怎么你认识叫这名字的人”
“不认识,但他姓乔。”倪星桥说,“我名字里也有‘乔’。我觉得就是他。”
林屿洲听了笑出了声来“这是不是太牵强了你都魔怔了。”
“万一呢。”倪星桥说,“不跟你说了,我进店看看去。”
“行,祝你顺利。”林屿洲说,“要真是姚叙,你打算怎么办”
倪星桥想了想,咬牙切齿地说了句“揍他。”挂了电话,倪星桥深呼吸,终于迈开步子走进了那家送水站。
店铺非常拥挤,两边的货架上都是桶装水,除此之外就是一个收银台。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收银台后面打电话,又黑又壮,笑得倒是很爽朗。
他见有人进来,草草结束了对话“我这儿来人了,先不跟你说了啊。晚上我关门了去买菜,亲自下厨给你们娘俩做一桌子好的,咱也庆祝一下。”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这大哥笑盈盈地挂断了电话。
“要订水”大哥问。
倪星桥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您好,我想跟您打听个人。”
虽然不是来订水的,但这个大哥倒是依旧很热情。“打听谁啊
“您认识一个叫姚叙的人吗”
“姚叙”大哥想了想,摇头说,“没印象。”“那乔岭呢”
“怎么着你是乔岭朋友”
大哥这么一问,倪星桥可以确定这个叫乔岭的的确在这里工作了。
“也不算吧。”倪星桥说,“我就是找他有点事。”“他送水去了。”大哥告诉倪星桥,“估计得下午两三点钟能回来。”
倪星桥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十二点半。“你要是找他,就等会儿再来吧,不过也说不准,他回来取完水又得走,天天紧忙活。”
倪星桥听他这么说,怕自己走了再来扑个空,于是问道∶“那您能把他手机号告诉我吗?我找他挺急的。”
“哟,这多不巧,他刚才走的时候手机落店里了。”倪星桥听出他是不想给,于是也不勉强。“行,那我等会儿再过来吧。”他没急着走,而是跟店老板打听说,“这个乔岭,他多大啊是本地人吗”
那大哥也是个挺谨慎的人,打量了一下倪星桥,笑着说“三十出头吧。是不是本地人我也不知道,我招人来,能干活就行,问那么多干嘛哈哈哈。”倪星桥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觉得可能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道了谢,出去了。
倪星桥出门后没有走,就那么在门口等着。二月末,安城还很冷。
倪星桥穿着羽绒服站在寒风中,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
送水站的老板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哎呦,你怎么还在呢啊”
他看着倪星桥冻得通红的耳朵跟鼻尖,惊讶地问“不是一直没走吧”倪星桥笑笑“嗯,我怕错过了。”他太怕了。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姚叙,别说等两三个小时了,让他一直等下去都行。
“哎呦,那你倒是进屋等啊!”那热情的大哥招呼倪星桥进去,“冻成雪人了”倪星桥连连道谢,跟着大哥进了屋。大哥给他拿了把塑料凳子,让他坐着等。
倪星桥就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到时候那个叫乔岭的男人一回来,他就能看见。
快三点的时候,倪星桥手机响了,同事问他“你人呢”
倪星桥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回去忘了请假。他赶紧给领导发了请假的邮件,刚点击发送,一辆灰色的面包车就停在了门外。
倪星桥抬头看过去,当车上的人下来,他立刻站了起来。
就是今天上午在茶水间看见的那个男人。穿着送水站的工作服,戴着帽子和口罩。
倪星桥看不到对方的脸和眼睛,只觉得这人个子很高,很挺拔,看起来三十左右岁。
他几乎是跑着出的店门,也是这时,对方看见了他。
倪星桥明显感觉那个人身形滞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没看到他一样,别过脸从他旁边过去,进屋找店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