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当初在安城,我还抱着好起来去见倪星桥的期待,那么在山城这次,我的这个期待被彻底磨损了。
安城不如山城经济发达,各方面条件也都比不上。因为之前卖了房子,手头的钱足以支撑我治病,而山城的医疗条件也远比安城好。
但是,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又是一个毁灭的过程。在安城的时候,我经常神志不清,回过神的时候想不起之前都经历了什么。
但医生和护士都在很大程度上给了我好起来的支持,他们对待那里每一个疯疯癫癫的病人,都是关怀的、平等的。
我在山城的境遇,和当初大不相同。
我很少能遇到医生,除了我发病被送去强制治疗的时候。
很悲哀的是,我这次发病的时候,是能感受到痛苦的,我能清楚地知道,被按在病床上进行电疗的我有多让人恐惧,有多没有尊严。
但我也清楚,这是不得已的治疗手段,然而当某一天,我听到几个工作人员聚在一起聊我电疗的过程有多可怕又可笑时,艰难构筑起来的世界被一拳击碎了。
不止如此,在那里的日子,我听到数不清的训诫。精神病人是家庭的累赘。
精神病人是被社会抛弃的杂碎。
精神病人没资格将权利。
精神病人也不该向别人索要关爱。
精神病人只要不死,就会遭受别人的白眼和非议,让别人避之唯恐不及。
我静静地听着,全都刻进了心里。
那些人用各种方式让我们安静、安分,一开始我还能告诉自己,不要听那些话,我会好起来,然后去跟倪星桥见面。
他成了我好好治疗走出去的唯一念想。
我把所有的痛苦和想念都写在日记本里,可是后来,我的那个日记本也不见了,直到后来我离开这里,也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我以为我能一直保持坚定,可时间一久,难免不受影响。
我的病情没有好转,钱大把大把地在花。
我好起来的日子遥遥无期,我见倪星桥的日子也遥遥无期。
有一天,一个病友阿姨问我来了多久了,我说不知道,在那里很难有时间的概念。
她说她待了二十多年了,来了就走不掉了。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个地狱。想过离开,可是我也没有离开的资格。
慢慢的,心智被磨损,那些我努力堵住耳朵不想听进去的话,全都找到缝隙钻进去了。
我是个废人。
永远都不会被人接纳。
我就该烂死在这里,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日复一日,我看着天晴了又阴。
我开始想不起来倪星桥的样子,因为我似乎根本没有好好看过他长大之后的模样。
度日如年,我仿佛在这里过完了一生。
很多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永远都出不去了,可后来突然有一天,院长换了人,我们所有病人被重新评估,调整治疗方案。
可那个时候,我已经心如死灰了。
被摧毁的城市想要重建没那么容易,更何况是个原本就地基不稳的城市。
我看着满地的碎片和灰烬,即便在走出医院的那天,也没觉得天晴了。
我永远都记得,我是个废人,只要不死,就是累赘。
那种想法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就像洗不掉的纹身,好像走到哪里别人都能看出我是个精神病。我对人群躲闪,开始闭口不言。
我来到山城大学附近,却再也不敢踏进去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