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想过姜晏会死。
江郁清哪怕恨他最甚的时候也从未想过伤害他。
“早知道让王秘书去送了......”姜晏抚着他的长发,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就仿佛是多年以前,他眸光温润,“这样你可能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至少不用亲眼看着他变得面容枯槁,身体被抽去所有生机死去。
他不想这样。
姜晏一贯是个不择手段甚至卑鄙的人,但他从未想以绝症来博取江郁清的同情,在最后的时间把他困在自己的身边。
他知道江郁清是有多心软的,多恋旧的人。
只要他故作不经意把事情透漏给他,他一定哭唧唧地不愿意离开。
他的小雀终于自由了,有了开始新生活的能力,他哪里舍得再把束缚在身边呢。
毕竟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不值当的。
为他这样的人多留一滴眼泪都是不值当的。
“你什么意思?”江郁清忍不住声调高上不少,嘶声质问。
“你难道是要我等以后的一天突然知道你姜晏早就死了,孤零零的死在了离我万里之外的地方。我甚至连见你最后的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他只要想到那个画面心尖都是抽痛的,他抓着姜晏的手越来越用力。
“或者是送来一堆遗产让我签署,让所有人瞒着我,告诉我一个貌似合理的理由,比如......”江郁清实在太了解姜晏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珠泛着红血丝,“环游世界?”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你死了,除了我。”
“不是,清清别哭,我......”姜晏悲痛难言,五脏六腑仿佛被揪做一团。
“姜晏,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我长大了啊,我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帮不上忙的江郁清了,我这么努力地长大,为什么你还要丢下我啊。”
第101章 结局(二)是他救了我啊
“对不起……”姜晏眼睛倏地就红了,他什么都不怕,只怕江郁清的眼泪,他已经让他哭了那么多次,再多一次他都不想。
“对不起,可能是我做的坏事太多了,现在报应来了,我没想过丢下你,我怕”怕我再多看你几眼就舍不得走了。
他才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我去做骨髓配型”江郁清抹了把眼泪,扶着软趴趴的膝盖要站起身,似乎是在安慰姜晏,可自己却抖得不成样,“不是没有治愈希望的,我现在就去”“不要怕,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对于江郁清来说,眼前的变故显然过于残忍了。
从头至尾在这场爱情里他几乎是哭着过来的,他只在最初尝到了那么一点星星的甜头,却要承受往后的所有无望与苦楚。
王秘书可以接受,江南白可以接受,甚至姜晏都可以接受他自己的死亡。
只有江郁清不可以。
所有他哭得比任何人都惨,仿佛要把姜晏的那一份也连带着哭出来。
“急性b淋巴细胞白血病是有治愈的可能性的,得了这个病,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现在的白血病积极配合治疗还是有治愈率的。”齐才川已经一夜没有休息了,他摘下眼镜,按压额角,“但姜晏这段时间折腾得太狠了”他叹了口气,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这白血病患者由于正常的造血功能受到抑制,最忌讳的就是出血,进行剧烈活动,可偏偏姜晏几乎占了个全。
都快成了急救室的常客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江郁清攥紧了扶手,心头像是被巨石压着,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丝光亮,“他,他才二十多啊”姜晏贯来沉稳老练,商场上周旋的都是一群老狐狸,所以经常会有人忽略他的年龄。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
还有十几天就到他的生日了。
“先安排化疗吧。”齐才川熬了通宵,嗓音嘶哑,“骨髓能移植的时候尽快移植。”
“我会尽量把他救回来。”
江郁清的眼泪自打看到诊断单以后就没断过,他强行抑制住哽咽,吸了吸鼻子,“拜托你了,齐医生。”
“先不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对每一个病人尽我所能。”齐才川递给江郁清纸巾,“我才要感谢你,要不是有你,他可能连化疗都不想做,安安静静地等死。”
“你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愿望了。”
感谢你明明自己曾因为他深陷泥沼,却还能在这个时刻伸出手去拥抱姜晏。
江郁清扶着墙慢慢走出办公室,他缓缓抬头,阳光洒在他的脸颊上,他眯了眯眼,伸手去遮。
医院的人来来往往,或嚎啕崩溃大哭,或欣喜相拥。
江郁清忽然想,他死去的那个清晨,姜晏后来是怎么熬过那个寒冬的。
齐才川说姜晏早就不想活了,为他报仇是扯着姜晏的最后一根线,于是他行尸走肉地熬了两年。那他呢,如果姜晏死了,他会怎么样呢?
不敢想,只是想想就心如刀割,周身像是被撕裂一般。
江郁清不知不觉走到姜晏的病房外。
姜晏已经睡熟过去,他的体力越来越差劲,哪怕只是倚着床头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他额上都会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的身体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
江郁清轻轻攥住姜晏的一个指节,就像十年前。
仿佛主要牵着他的手就安心了。
他看了姜晏苍白憔悴的脸好一会儿,他眼尾绯红,绝望的情绪犹如毒蛇一般将他牢牢地缠住,越收越紧,令他产生一种难以排遣的窒息感。
他慢吞吞地用食指勾勒姜晏的轮廓,轻声呢喃,“化疗是不是会掉头发呢?”
“你要是活下来了,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什么要求都可以。”
你要是死了,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答应我,多给我一点时间。
在下面等我久一点。
江南白没想到江郁清会接受得这么快。
他得到消息后还没来得及安慰哭肿眼的弟弟,就被江郁清推着去做了骨髓配型。
“没准就配上了昵?”江郁清小声嘟囔,“不能放弃一点希望。”
“放心,姜晏死不了。”江南白揉了揉江郁清的脑袋,一贯的阴阳怪气,可语气却是温柔和缓的,“毕竟祸害遗千年。”
“是呀。”江郁清耷拉着小卷毛,“他还欠我那么多,现在死了便宜他了。”
江南白眼看着弟弟的心已经完全偏到姜晏那边了,这个当口也不好说什么,而且姜晏这三番五次的生命垂危,几乎都和他们江家人脱不了关系。
他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道,“车祸的内幕我大概知道了。”
“嗯?”江郁清仰起脑袋壳,不解道,“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是我们江家的人干的。”江南白呼出一口气,打开窗子透气,“你不关心商场的事自然不知道,姜晏最近这段时间就像是疯狗似的,追着江家在国内的那部分穷追猛打。”
“几乎已经快收购了大半部分江家。”
“是”江郁清想到了什么似的,抓着下摆细声道,“是爷爷手底下那部分江家吗?”
江家早在多年前就分裂成两部分,江南白与江老爷子意见一向不和,两人之间又缺少江家父母的调和,再加上旁系亲戚的挑拨,更成了一种势如水火的境况。
所以江南白早早出了国,几乎不沾手国内江家的产业。
可正因为断了联系,才让江老爷子有机会折磨了江郁清三年之久。
“是他。”江南白揽住江郁清颤抖的脊背,“都过去了,不怕。”
“姜晏一开始手段没有这么激烈,他只是要求老头公开对你道歉。”他皱眉长长叹息一声,“你也知道老头子的性格,要他道歉等于要了他的命。”
“所以姜晏逼他”江郁清哪能猜不出姜晏的性格。
“对,老头子顽固,说的话也不好听,那时候姜晏以为你死了,哪都受得了别人侮辱你,他干脆不要老头子道歉了。”
“姜家在京城,而我们江家地处江南,姜晏再是势大,手也伸不到江南去,老爷子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江南白摇头,语气带着说不清的快意,“哪想到这是个疯子,他几乎赌上了整个姜家,也要搞得老头子倾家荡产。”
他得承认,要是姜晏和自己弟弟没有这堆乱七八糟的事,姜晏的确值得他结交。
他也是敬佩这人的。
“他这是”江郁清望着病房的门,嘴唇微颤,“值得吗?”
江南白并不愿意承认,可事实的确如此,“他在为你讨回公道。”
他毕竟是要顾念骨肉亲情,所以一直没有做什么。
可姜晏毫无顾虑,他只想着心爱的人受了苦,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报复回去。
这不符合姜晏一向的作风,但是江郁清从来都是他的例外。
“老头子急了,他也是老糊涂了,竟然做起了买凶杀人这样的事。”江南白嘲讽地耸肩,“这次不用姜晏再做什么,江家要倒了。”
说到这的时候,他没有半点身为江家人的悲哀,反倒是语气轻松。
江家存在太久了,曾经泽荫子孙的大树藏在地底的根须已经生催生了阴暗和蛀虫,早晚都是要有这么一天的。
“哥”江郁清盯着墙角,软软的声音带着鼻音,“我对于他来说算什么昵?”
“是不是如果没有我,姜晏的人生就会顺遂很多?”
“他会和爷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上大学,找工作”江郁清声线发抖,巨大的悲哀笼罩着他,“或许还会有一个志同道合恩恩爱爱的伴侣。”
“可你看看他现在,他的人生因为我的出现被毁得一塌糊涂。”
江郁清几乎是自伤式数着过去,“失去了最爱的亲人,被关进特殊机构,精神出现问题,几次三番差点没了命”“他就不必为了我一次次涉险,一次次受到伤害。”
“听着清清。”江南白神色严肃,“我不管姜晏经历了什么。”
“如果没有他,你现在也不会到了这个地步,需要晚上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你可能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胡萝卜真难吃,而不是为了个男人在这里悲痛欲绝,甚至失去了两个孩子,被逼的冻死在外面。”
江南白有足够的信心把江郁清养成个小王子。
“哥,不是的。”江郁清揪着江南白的衣服蹭蹭眼泪,漾出一抹浅淡的笑,“是他救了我。”
“我当时离家出走是不想活了的,要不是他牵住我的手,我可能早就死了。”
“是他救了我啊。”
十年前,小玫瑰伸出颤巍巍的花瓣搭在月亮上,悄悄收起小刀片,笑得单纯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