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阖上的长睫颤了几下,姜聿白含含糊糊地回道:“不记得了。”
“晚餐时她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陆锦延贴心地给予提示。
姜聿白没有睁眼,看起来还是不想回答。
陆锦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不想错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在你沉默的那几秒里,你脑海里想起的人当中,有没有我?”
他不奢求做唯一一个,只想知道姜聿白在那一瞬间有没有想起他。
“陆锦延。”姜聿白被逼得开口叫他的名字,“你说过会给我时间。”
话音落地,客厅里陷入一阵沉寂。
“好。”片刻后,陆锦延还是选择放过他,“今天累坏了,早点休息。”
姜聿白不敢看他一眼,只轻声说道:“晚安。”
“晚安,好梦。”说罢,陆锦延转身往卧室方向走去。
*
然而这一觉,姜聿白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时期,整日整日被关在房间里,只能扒在铁窗的栏杆上往下看。
保姆家的孙子和邻居家的小孩在院子里玩耍,笑声一直传得很远很远,他将手伸出栏杆的缝隙,然后又把头往栏杆里伸,试图让幼小的身躯挤出铁窗铸就的牢笼。
不幸的是,他的脑袋卡在了栏杆里。
他好疼,也好害怕,但是他不敢哭,也不敢大叫,他害怕爸爸会更加讨厌他,只能就这么忍着,直到保姆来给他送晚饭时,才发现他被卡住了。
那天爸爸果然发了很大的火,眉头紧皱地冲他大吼,问他怎么不干脆掉下去摔死算了。
他终于被吓得放声大哭起来,本能地喊起了“妈妈”。
结果爸爸听了后变得更加狂暴,直接一把将他拎起来扔进禁闭室里,摔门而去。
“妈妈……我要妈妈……”年幼的他无助地趴在门边,哭到抽噎着喘不上来气,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要妈妈……”
“妈妈……”眼泪从紧闭的双眸涌出来,顺着秀挺的山根流至脸颊,姜聿白狠狠揪住了自己的胸口,和梦中的自己一样喘不过来气。
卧室里,陆锦延听到客厅传来的动静,连鞋也来不及穿就光着脚跑到了客厅。
他打开壁灯,然后看见了令他呼吸困难的一幕。
月光下,姜聿白躺在沙发上,秀气的眉心紧蹙,闭着眼睛泪流满面。
他大步走上前去,跪倒在沙发前,嗓音低哑地唤着:“小白,醒醒,小白……”
可姜聿白深陷噩梦中不可自拔,豆大的泪珠子仍旧源源不断地滚落出来。
那只揪在胸口的手指越收越紧,平日里泛粉的指甲用力到发白,口中模糊不清地喊着:“妈妈……”
陆锦延屏住呼吸,抬手覆上冰凉的手背,另一只手轻轻插入他胸前,试图将用力到几乎痉挛的手拿出来。
那只手抽动了一下,猛地抓紧了他的手。
紧得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陆锦延反手握紧他的手,一边给他传递温度,一边低声唤着:“小白,你做噩梦了,醒醒……”
在他坚持不懈的呼唤下,姜聿白终于睁开了双眸。
那双琉璃水晶般漂亮的眼眸里盈满了泪水,在月光下如同一汪破碎的湖水,美得令人心肝俱颤。
陆锦延的心脏像是被踩进了锋利稀碎的玻璃,扎得他一片鲜血淋漓,几近失声:“小白……”
下一瞬,躺在沙发上的人起身朝他扑了过来。
他条件反射地张开双手,牢牢接住扑进怀里的人。
“陆锦延……”姜聿白抬起双臂,死死抱住他的脖颈,嗓音哽咽得几不成句,“陆锦延,我好疼啊……”
“乖,没事了,只是做梦……”陆锦延一双手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停了好几秒后,才小心翼翼地抱紧了怀中清瘦单薄的身躯。
姜聿白将脸埋进他的肩颈间,眼泪好似年久失修的水龙头,无法控制地持续涌出来。
仿佛是要将这些年没有流下的泪,一夜之间流淌干净。
肩头的布料很快就被温热的眼泪彻底打湿,陆锦延抬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干燥的唇悄悄印在发顶,用低沉轻柔的嗓音不断安慰:“没事了,我在呢,小白不怕了……”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会滚烫至此。
更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会令他心痛至此。
不知过了多久,姜聿白的眼泪渐渐止住了。
陆锦延不知何时坐到了沙发上,将他安安稳稳地抱在怀里,双手来回抚摸着他的脊背和脖颈,像是在悉心安抚受伤的小动物。
姜聿白哭得头昏脑胀,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缓过来神。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像一只树袋熊那样,整个人都挂在了陆锦延身上。
“陆锦延……”他不自在地动了动,用哭到沙哑的嗓音小声请求道,“你、你可以放开我了……”
“不,我不放。”陆锦延瞬间收紧了双臂,炙热的唇慢慢蹭到他的耳根处,“这次,是你先抱住我的,姜聿白。”
第50章
薄唇似有若无地触碰耳尖, 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电流,自耳根处炸开,沿着四肢百骸迅速扩散至全身。
姜聿白本就哭得脱力, 整个人一下软倒在陆锦延怀里,完全无法挣开桎梏他的怀抱。
陆锦延抽出一只手,抱着他往上托了托,又将他滑下来的手臂放回自己脖颈上。
姜聿白无力地任由摆弄, 只能小声重复道:“陆锦延, 你先放开我……”
“不放,死也不放……”陆锦延紧紧箍住他的腰,高挺的鼻梁抵着脸颊上的软肉来回地蹭, 变态一般反复闻嗅着属于他的气息。
仿佛沙漠里即将渴死的旅人, 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求生。
明明没有过火的亲吻,但姜聿白胸腔内稀薄的空气, 还是随着磨蹭的动作一点点减少。
就在他快要呼吸不过来时, 陆锦延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拉开两人的距离。
姜聿白一口气重新喘上来, 胸前上下起伏着汲取新鲜的空气。
陆锦延还是没有松开他, 大手沿着微微凸起的脊椎骨缓慢抚摸,等他平静一些后, 才低声问道:“做了什么噩梦, 想跟我说说吗?”
姜聿白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 侧脸枕着宽阔的肩膀, 安静地窝在温暖的怀抱里。
也许是从噩梦中惊醒后人容易变得脆弱, 又或许是抱着自己的人语气太温柔, 他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良久后, 姜聿白轻声开口道:“梦见小时候的事了。”
“嗯。”陆锦延应声, 手上安抚的动作依然没停。
“小时候我经常被关在房间里,只能透过窗户看别的小朋友在外面玩。”姜聿白语气里的情绪很淡,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些事实,“我刚才梦见自己又被关起来了。”
陆锦延几乎瞬间在脑海中想象出那样的场景,年幼的小白被困在房间里,趴在窗户前眼巴巴地羡慕其他小朋友。
姜聿白继续说:“上学后,本来以为就会有朋友一起玩了,但我长期不与人相处,性格变得很古怪,其他小朋友不愿意带我一起玩。”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恶性循环。
心脏再次抽搐了一下,陆锦延低垂下头,偷偷亲了亲他的发顶:“才不古怪,我们小白最可爱了,天下第一可爱。”
姜聿白顿了一下:“我小时候跟现在不太一样。”
“不管什么样,小小白都和现在一样可爱。”陆锦延笑了一声,语气温柔似水,“要是我小时候遇见你,我一定从那时候就喜欢你了。”
他们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他会把亲手把小小白养大,护着不让任何人欺负,再慢慢养成自己的漂亮媳妇儿。
姜聿白微微一怔,垂下被眼泪糯湿的长睫:“你不觉得我很笨吗?除了画画,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做自己热爱的事,你会画画还不够吗?”陆锦延握住瘦削的肩,语气认真而郑重,“其他的你不用会,我会就可以了,不会的我也可以为了你去学。”
好不容易消褪的泪意又有往上涌的迹象,姜聿白吸了吸鼻子,没敢开口说话。
陆锦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试图转移话题:“小白,你想听听我的童年吗?”
“嗯。”姜聿白哼出带着可爱鼻音的声音。
“我的童年有点乏善可陈,基本上都是在各种训练中度过的。”陆锦延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肩头,简单回忆了一下,“我的父亲对我的期望很高,随之而来的就是高标准和高要求。”
他的父亲是最传统的中国式家长,严厉而古板,不仅要求他学习成绩第一,还要求他样样拔尖。
而他那柔弱不能自立的母亲,从来不敢对丈夫的决定有任何异议,就连偶尔散发母爱也要看丈夫的脸色行事。
姜聿白在他怀里仰起脸来:“那这么说,你小时候也没有很多时间玩?”
“岂止是没有时间?我从小就行程满满,比明星不逞多让。”陆锦延望进水汪汪的眼睛里,“我记得有一次,因为发烧考试没考到第一,回去后被罚跪一整夜。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考过第二。”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姜聿白微微蹙了蹙眉,忍不住替他打抱不平,“人又不是机器,怎么可能每次都精准拿到第一?”
陆锦延垂下眼眸:“他们就是要我做一个精准的机器。对他们来说,我是不是人并不重要,能满足他们的期望更重要。”
这么多年以来,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姜聿白抿了抿唇,目光里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原来你小时候那么辛苦。”
他一时竟不知道,谁的童年更可怜一点?
陆锦延心底一片柔软,抬手拂了拂他汗湿的刘海,低声回道:“那些都过去了。遇见你以后,我的人生就变甜了。”
姜聿白眨了眨眼睫,再次枕回他的肩头。
这一夜,他们互相拥抱着,断断续续说了好些话,那些从不曾对其他任何人说出口的话。
不知不觉中,姜聿白渐渐阖上了眼眸。
*
第二天早上,姜聿白又是在卧室的大床上醒来。
他有些困难地睁开双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夜里的记忆渐渐回笼,不由抬手捂住脸,倒吸了一口气。
昨晚他竟然抱着陆锦延哭得昏天黑地,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平常不会说的话。
怎么会这样……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陆锦延探进头来,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这才推门而入:“醒了?”
“嗯。”姜聿白坐起上半身,眼神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往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