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光屏上的牌已经发到了三人面前,立体地由小到大排成一排。
老黄没有急着看牌,反而问他:“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姜简回他:“六七岁吧?”
大概就是在他跟着黑客店主耳濡目染的那段时间,某天店主先生闲来无事给了他一台二手电脑,让他自己去琢磨,写个纸牌类游戏给他看看。但他对游戏知之甚少,最后还是店主做了决定,给他指定了游戏和规则。
姜简说完,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店主生活的那段记忆是相对完整的,包括后来店主迫于生计压力,为他找到了正式的收养人贺悯之。但关于他沦落到地下电子城之前的事,包括他为什么会被店主收养,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宋知返:“……”
温思黛抢了地主,轻声说:“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降维打击别人的吗?”
说着,她开始出牌。
“我要不起。”老黄看了一眼自己的牌,没有跟在温思黛后面,继续看向姜简,“六七岁的事儿都记得,那后面的呢?”
姜简随手压过温思黛的牌,抬眸看向老黄。
自从林棠被放入唐凰的冰棺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曙光二中见过老黄。他比之前要瘦了一些,此时光屏映在他脸上,眼下的暗青和憔悴十分明显。
“我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不用旁敲侧击,更不用试探。”他直白地对老黄说,“如果因为林棠的事让您对我有所顾虑,我只能说抱歉。我和钟洵都没有料到她会选择自己的结局,根本来不及反应,不然我们拼命也会拦下她的。”
老黄紧绷的脸上有了一道裂纹。
他随手在倒计时前补了一张牌,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对姜简说:“这件事说起来有些神奇,我不是在天台上触发了一次隐藏任务吗?虽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触发的,但回来后还是拿到了一份奖励。”
说着,老黄撩起自己的腕带。
姜简和温思黛对视了一眼。
他们之间都默契地遵守着不过问对方隐藏奖励的原则,没想到老黄竟在他们面前直接摊牌了。
他目光落在腕带上,压低声音问温思黛:“这样直说真的好吗?”
温思黛莞尔:“放心,我已经研究出001的权限怎么开了,这里的对话场记不会记录上传的。”
姜简了然,多看了温思黛的手腕两眼。
老黄见两人都安静下来,开始一个字一个字读着自己的奖励:“嘉宾黄不行因在本次节目中触发一次隐藏任务,获得一次性奖励物品:记忆香薰。点燃香薰能帮助嘉宾获得一段个人记忆(注:因奖励档次嘉宾无法选择固定时段的记忆)该物品使用时间为任意时刻,记忆片段将在睡眠时生效,如无其他意外状况或惩罚,记忆将永久保留。”
姜简的眸光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但他没有开口,示意老黄继续讲下去。
“我想着万一有囡囡的记忆呢?想都没想就点了香薰,然后倒头睡下了。”老黄吸了吸鼻子,“但老子他妈的没想到,这段记忆太残忍了。”
“难道是您女儿她……?”
“原来我都忘记,在之前的世界里她已经失踪了。”老黄声音哽咽,“那段记忆是她失踪之后的事儿,我们当地警官查了好久都没有查到头绪,沿着监控找,在她回家的半路就莫名消失找不见人影了。”
宋知返默默立在姜简身后,听到这儿冷静地说:“和林棠当时一模一样。”
“所以您怀疑自己女儿也是像林棠一样被哄骗到某个节目世界里面了吗?”姜简问。
老黄别过脸,擦了擦眼角的湿润:“那段记忆的结束部分,是我从警察局出来撞见一个人,他告诉我说他有办法帮我找到囡囡。”
“穿浅灰色褂子的人?”宋知返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林棠当时的话,“你们不会都是被同一个人骗过来的吧?!”
老黄闭上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等心情平复,看了一眼光屏上疯狂提醒他出牌的提示语:“只是那个片段的视角里我是坐在地上的,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
姜简想了想,说:“但你们不太一样。林棠是直接进了曙光二中,而你是成为了嘉宾。”
老黄神色痛苦:“所以我家囡囡有可能成为嘉宾,也有可能像林棠那样被困在某个地方对不对?”
没有人能给他准确的回答。
他的碎片记忆只能用来联想,不能作为确凿的证据来佐证他们的所有猜测。
“我有一个问题。”
姜简手指在光屏上点了点,将最后一张牌出掉,三人上方显示出“平民胜利”的字样。
“林棠的话你都是听见了的,这些记忆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为什么要让温思黛叫上我说呢?”
老黄摸了摸鼻子,说:“一个是因为觉得你们比较熟,实力比较强。还一个原因是,本来我希望钟洵也能来的……”
姜简道:“和我说是一样的。”
老黄看了看他,深吸了一口气:“在香薰给我的那段记忆里,你俩出现了。”
他回忆起那个惊鸿一瞥的场景。
他在警局焦急地等待着警官先生的回复,忽然有两个穿着风衣的男人,并肩踏风而来。
其中一个人在风衣里穿了制服,但黄不行认不出那是什么职业的制服。
而后他听见其中一个人敲了敲警官的桌子,出示了证件,说:“异调科钟洵,麻烦把你们最近的失踪案都调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7章 他想立刻去到他身边。
老黄的声线粗粗的, 带着中年男性常见的颗粒感,将短暂的画面描绘得栩栩如生。
他的讲述让姜简感到无比熟悉。
老黄获取的这份记忆,与他在回归演播中心时的闪回一样,是画面拼凑的碎片, 是旁观者的视角, 并没有记起更多的来龙去脉与前因后果。
温思黛听完老黄的话, 整个人呆住, 连上局输掉的积分赔付都忘记确认。
她按下场记的疯狂催促,在倒计时结束前确认了上局游戏结果, 转头看向姜简:“所以,你和钟洵其实是异调科的?”
说着, 她用余光瞥了宋知返一眼。
这个少年似乎对老黄所言并不感到惊讶。
姜简看着自己多出来的积分,他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遍这个名词, 一片茫然与空白。
他认真地问:“什么是异调科?”
温思黛有些诧异, 她没有想到姜简听到这个词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其实我也并不清楚异调科是做什么的, 知道它是因为一则新闻。”她看向老黄,“如果我们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应该也听过那则新闻吧。”
老黄因为太胖,额头渗出了些汗, 正擦着忽然听见温思黛轻柔的声音, 手僵硬地停在头顶,一时竟觉得有些无处安放。
原来在这么严肃的场合自己也能有些话语权?
他慢慢地放下手, 说:“我记得是北边有一次地震的事情吧?”
“那没错了。”温思黛点头, 目光转向姜简, “有一年冬天北边某个边境的山林突发了地震, 引起雪崩。虽然那个时候已经是入冬封山, 并没有产生人员伤亡, 但因为发生的地点并不在地震带上,而且事前没有官方预警,事后也没有地震数据的公布,网络上有一些人开始质疑。”
老黄接着她的话说:“卧槽那事儿真的特别诡异,当时有一个特别火的分析帖子疯狂被转发,里面是第一次提到了异调科,在深山里执行秘密任务云云,说得神乎其神。”
温思黛:“不过没过多久,那些内容在所有转发链上都消失了。”
姜简问:“那后来呢?”
宋知返的声音忽然跟进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节奏中:“后来官方解释说是邻国在边境演习影响到了我们。”
姜简挑了挑眉:“你也知道?”
宋知返耸肩:“习惯网上冲浪的人应该没人不知道吧,不过发帖的那个人被人扒出来是个八卦新闻的专职写手,大家最后都觉得他是为了博人眼球,想赚流量才弄出来的帖子。”
原本他们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当成故事听个乐。
没想到老黄的记忆里竟直接将“异调科”这三个字和钟洵姜简联系在了一起。
“不太对。”姜简摇摇头,他并没有被这些言之凿凿所影响,抽丝剥茧地分析着其中的诡异之处,“如果这真的是一个不能公开的机构,如果我和钟洵真的在这样的隐秘部门工作,不可能轻而易举出现在普通公民面前出示证件、表明身份这样的场景。”
温思黛沉思了一下:“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
老黄挠了挠头,皱起眉头:“那怎么回事?难道是这段记忆有问题?”
宋知返抱臂,冷笑一声:“别忘了这是系统奖励送你的东西。”
和他涌起的那些记忆不同,老黄的记忆片段是主动赠予他的,很难说不会被篡改,或是做过什么手脚。
“那无解了呀,这不是意味着我连记忆都不能相信了?”
老黄有些茫然。
姜简和温思黛都沉默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他们正准备开下一局斗地主,忽然老黄看了一眼腕带。
“糟糕,我的下场节目马上开始了。”老黄慌忙起身,脸上的肉跟着颤了颤,声音慌乱,“他妈的怎么这么快?老子的返场赛才刚结束啊!不是这就是第90名的待遇吗,节目组是不是急着把我搞走啊?老铁们,我先溜了,有缘我们再见。”
老黄匆匆离开,宋知返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温思黛知道他没有腕带不能加入游戏,只好开了一个人机模式,和姜简快速地出牌,一局接一局,准备把预约时长混满。
宋知返抬手轻轻拽了拽姜简:“不过我觉得老黄还是有一部分可以相信的。”
眼下三人有过曙光二中的经历与默契,很多事情坦白比隐瞒更划算。
他低下头,郑重地将自己已经拥有的部分记忆和盘托出,他和姜简的初遇、姜简赠予他的名片、包括缀在姜简身后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钟洵……全都说了出来。
“当时你到我们学校来,也是在查唐麟……就是林棠的失踪案。”宋知返说,“抛去你们的职业和身份,去其他地方同样也调查失踪案的话,我觉得是可信的。”
姜简也赞同宋知返的观点,可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一手出着牌,一手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良久,感觉自己想通了一个关节:“我有一个猜想。”
养父常和自己的学生调侃,做研究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经历过两个节目,姜简越发觉得自己正从后半句的拥护者变为前半句的践行者。在技术和理论远超他原先所处时代的环境里,任何推测都非常具有可能发生的条件。
“我们都或多或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这些缺失的记忆往往是有因果的,或者和自身密切相关的,其中并不包括常识性的知识,也不包括对整个世界的基础认知。”
对老黄来说,他忘了女儿失踪的事实,却记得与他无关的一则异调科新闻。
对姜简而言,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职业,不记得工作内容,却留下了庞大的知识储备和技能,本能的条件反射,以及工作之余与钟洵相处时无关痛痒的片段。
或许因为钟洵与他本人存在工作和生活上的密切联系,在他看见闪回画面前,他记忆中的钟洵其人都是模糊而没有具体形象的。
“确实是这样。”温思黛仔细想了想,“我只记得我自己是个写歌的,记得一些声乐和表演方面的知识,但对于我整个人生的发展经历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说着她不免看向宋知返,声音有些严肃。
“但他不一样,他在曙光二中已经想起了很多事情了。”
“他现在并不能算是完整嘉宾对不对?”姜简眼风扫过腕带,“只有嘉宾是被规则约束的,那么会不会一旦当我们脱离嘉宾身份,记忆就能慢慢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