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粗暴一点的词来形容,会黑化。
夫人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勾起嘴角轻笑:“所以,比起给他讲授什么内容,安排什么课程,首要的任务是,请让他信任你。并且,只有你。”
说罢,她从衣架上拿起了外套披上,捏着文件利落地离开会客厅。
姜简怔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升起。
“请您和我来。”管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正寸步不离地守在会客厅在门口,鹰钩的鼻落下一片阴影在嘴唇上方。
他抬起脚步,下意识地跟在了管家身后,伯爵夫人离开前的那句话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
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他被重视,又不能让他有所建树,有所觉悟,这对那个孩子来说真是极其残忍的一件事。
还有那句“只有你”。
只有你。
路易斯信任的人只有你。
这意味着他必须扮演一个尽管他是被夫人请来的,但仍然为路易斯着想的贴心家庭教师。
伯爵夫人绝不允许这种背叛感来自于父母。
所以他要做一个在路易斯眼里“完全站在自己立场上的老师”。
这样,他一旦察觉到“背叛”,那么矛头就会对准姜简这个人。换言之,姜简需要承担黑化后路易斯的全部怒火。
如此才能让他们的家庭和睦,才不会分崩离析。
他做得到吗?
为了那昂贵的任务积分,一定要这么做吗?
与管家走到了室外,窗外落叶枫飞,在花园中庭的小亭中,他正式见到了名为路易斯的小少年。
他在身后攥紧了拳。
作者有话要说:
老钟下章就来!
一个简单的人名翻译对应,因为不想文章里英文字母太多,排版好难看的↓
伯爵夫人:莉迪亚(Lydia)
少爷:路易斯(Lewis)
小姐:多莉斯(Do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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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有人把少爷误会成是钟洵,所以上章结尾小修了一下。
钟洵现在是女儿多莉斯的家教!
第087章 “不好意思,我拒绝。”
日光照在男孩金色的头发上, 仿佛圣光笼罩。
他两手撑着石凳,双腿垂在空中来回摆动,眼珠四下转动,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姜简。
等姜简走近, 路易斯跳下石凳, 双手背在身后, 仰头看着他, 笑意盈盈:“您就是母亲新请来的家庭教师吗?”
姜简低下眉眼,目光掠过他脸颊上甜甜的酒窝, 忽然觉得刚才在窗台上那草草的对视在心里留下的是错觉。
比起像他,路易斯更像青峦村刚遇见的那个宋知返。
他们都很懂得用笑容让人放下戒心。
姜简俯身, 单膝蹲下,恰好能平视身量单薄瘦小的路易斯。
他伸出右手:“是的, 我姓姜, 姜简。你怎么样称呼我都行, 如果您起了什么外号给我,希望我有能知晓它的荣幸。”
在曙光二中, 钟洵曾告诉他,学生时代的快乐之一就是给老师起外号和代称。他没有这样的经历, 也从来没想过要给教导自己的贺悯之起什么别名。
所以他颇为好奇, 身为学生有怎样的想象力。
“真是奇怪的要求,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师。”
路易斯嘟囔着, 垂眸看向他平平稳稳停在空中的指尖, 转头犹豫地看向管家, 见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没有说什么话, 轻轻回握住姜简的手指, 上下摆了摆。
“路易斯, 路易斯€€肖特。”
路易斯的手缩回去得很快,姜简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
男孩的小手和她母亲一样冰凉。
“请问城堡有医生吗?”姜简起身,转头问管家。
管家微愣,上前一步解释道:“现在没有。肖特家的私人医生住在镇里,他一般会在每个月朔望来进行定期检查,每次待三天,离他下次来还有两三天左右,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姜简摇头,他瞥了一眼路易斯身上的斗篷,想到他们母子偏凉性的体温,“这里昼夜温差比较大,应该注意保暖比较好。”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枫树又多掉了几片叶子,半侧的树杈都光秃秃的。
姜简估摸着可能正午一过,这天气就该入冬了。
他本以为伯爵夫人会让管家全程监督他的家教工作,没想到管家没有继续在旁停留,见两人自我介绍完毕后,给路易斯交代了关于姜简和他生活上的日程和安排,就优雅地离开了。
路易斯双手插在背带裤的口袋里,望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卸下了拘谨,转身对姜简说:“这个日程是我母亲要求的,还是你排的?”
“我安排的。”姜简回答道。
确切地说,是管家在路上问他时,他参考贺悯之在家给他授课的日程临时想出来的。
虽然贺悯之就是大学教授,自己也跟着他读了不少和教育、和心理学相关的文献内容,但他实际操作经验为零。
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当“园丁”这项人类的伟大工作。
比起实现伯爵夫人的期望,他想首先把为人师表这一件事做好。
“有什么问题吗?”
路易斯瞪大了眼睛。
当然有,问题大了去了!
“我们家确实是仆从和主人分开用餐的,但教师不算在其中,今天早晨也是特例。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吃?你不喜欢我吗?”
以前的老师都恨不得与他寸步不离,可是姜简却让管家特地在日程里强调了不需要同桌而食,路易斯不懂。
瓷白的脸颊上逐渐显露出不解和委屈的表情,姜简心里那句“因为他想有自己的个人生活”生生被吞了下去。
他的确有心要维护这些生活琐碎的时间,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与钟洵、温思黛他们交换信息的时刻。
但对着那双有些受伤的双眼,他还是决定说些什么。
他声音清冽,认真解释:“我们是师生,我负责教授,你负责学习,连接我们不应当是共同起居的亲密,更不是喜欢与依赖的感情,而是知识和责任。喜不喜欢你并不影响我竭尽所能教授你。我不会因为个人主观不喜欢一个学生,就放弃为人师的职责。
“比起取悦我,我更希望你亲口告诉我,你想学什么,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不是你母亲想让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只说:“只要你想学,我都教。”
路易斯怔在原地,目光皎皎地看着他,神情似懂非懂,又不太愿意相信这是从他的家庭教师口中说出来的话。
他往后退了两步。
恰好迎上了风吹来的方向,斗篷被吹得呼呼鼓起。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我母亲的意思?还是说你……不过是在我面前的表演?”
路易斯还没有经历变声期,声音清脆而稚嫩,尾调隐约继承了他母亲上位者般的漫不经心与试探。
他最后的反问一出,姜简轻轻松了口气。
孩子是否能察觉到家长的“善”与“恶”的意图呢?
他依稀记得贺悯之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只是现下他不太能记得贺悯之都用了哪些案例和理论来论证,但他们一直认为,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大人习惯性地把小孩当只小孩,认为他们什么都不懂,所以肆无忌惮地在他们面前讲着笑话,开着玩笑,等孩子长大了,学会质问了,摆摆手说:谁让你把那点小事放在心上了?
这是成年人的自大与傲慢。
仗着自己的知识阅历,从来没有将那小小一只的孩子,视作一个有自我意识、大脑正在发育、正在认识这个世界,正在形成自己想法的人。
从伯爵夫人给出他要求时,他便在想,路易斯真的对她的想法毫无察觉吗?
从他的回答看,显然不是这样的。
单是他那一句话,就足以证明,伯爵夫人需要他达到的目标根本不可能实现。
路易斯见他不说话,嗤笑一声:“她不就是想要我不妨碍也不伤害多莉斯姐姐嘛,至于这么大费周章?还请那么多人来演戏。所以我讨厌家庭教师,你们都是骗子。”
瞧,姜简挑了挑眉,连他自己细细揣摩才清楚的事情,眼前的小孩子一句话就戳穿了。
为人母亲为什么还会觉得他可以任人摆布呢?
这家人俨然一群狐狸精啊。
“是我的意思,还是你母亲的意思,应该很好分辨吧。”姜简淡淡地说,“你知道你的母亲希望你学些什么。但我说了,只要是你想学的,我都可以教。”
他瞥了一眼路易斯的小身板儿,补充道:“不过最好别是我不擅长的。”
别是体能体育应该都还行。
路易斯不太确信地看着他,眼里有一些戒备。他心里有些懊恼,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家庭教师思路太清奇,和之前那些货色都不一样,他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地就在他面前破了伪装,露了怯。
他挺直了背,目光落在姜简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简自然没有指望在第一天与路易斯建立信任。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是不同的文化世俗与思想观念,在他的预想里,路易斯对他的直率坦诚会感到焦虑和害怕都是正常的。
但他的目光太坦荡,似乎真的只是想教会他一点什么,以至于路易斯故作镇定地走到他面前,仰头问:“那你都擅长什么?”
姜简歪头想了想:“数学,建模,编程……文史我只读不精,理科社科方面靠持续性输入和学习也能触类旁通。”
贺悯之从来不限制他学什么,在家更没有课时的概念。他记忆力好,阅读速度快,领悟能力又高,加上没有校园生活的额外社交,经常能在两个月内读完一门大类的基础文本。
而后贺悯之会请相关专业的教授来家里,他提问,对方解惑。
有时碰到火花碰撞,志趣相投,还有被他们邀请加入自己的课题或者项目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