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站在我身边也好,拒绝他的请求也罢,都是我的要求,是我威胁你这么做的。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难道不会难过吗?”
钟洵轻笑了一声:“看来你自己体会过这种难过。”
“……我们现在在说你。”
“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多莉斯小姐。”说着,钟洵将摘下的玫瑰花插在枪膛上,眯起眼,瞄准远处的靶心。
“砰!”
整个靶子都被震得晃了晃。
子弹携着玫瑰花冲出弹道,花瓣在空中破碎得四分五裂,随风飘散。
一朵碎花瓣从面前如慢动作般飘过。
多莉斯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身边这个男人。
精准,力道,以及漫不经心中的杀伤力,是在曾经任何一位家庭教师身上都不曾见过的。别说父亲没有生病前都不曾做到这样,就连巅峰状态的母亲似乎也只能达到他的四分之三。
钟洵打完最后一发,将枪交给身边的人:“如果不是昨天夜里您趁我昏迷的时候截下了我,很难说现在你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哪里来的‘你威胁了我’的错觉?”
昨天晚上他睁眼,便看见背着行囊的多莉斯,三言两语地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城堡继承人的家庭教师,确切地说,是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军训教官。
他忽然有些庆幸,昨天被带进森林前和姜简见了一面。
这才分开一晚上他就敢拿枪指着自己了,要是连着一面都没有见,指不定要怎么怀疑他呢。
“我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是因为我是自愿的。”
“难道不是因为我拿捏了你的软肋吗?”多莉斯没好气地反问,她摊开手,看着自己开始泛黑的手指,“你应该庆幸昨晚出舱的时候被我看到了,受到诅咒的人注定要被误解的。你自愿又怎么样?他又不知道你在保护他……就像路易斯一样。”
钟洵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腕带。从他醒后跟随多莉斯到现在,系统始终没有提示过他违背人设。
就连场记都分辨得出,他的疏远和拒绝,是另一种爱意。
“您错了,他知道。”钟洵从未这么迷信过,坚信自己被恋人牌保佑着,否认地毫不留情,“我的小姜老师和你的傻弟弟可不一样。”
“……”
*
姜简沉默了一路没有说话。
他没有再带着路易斯去花园中庭,而是走到了让管家准备好的上课专用房间。长方形黑板立在房间中央,黑板前放着书桌座椅,桌上堆了厚厚一叠稿纸。
“我们学什么?”路易斯托腮,看着姜简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字。
“从数学学起,数学基础打好了再学物理和化学。如果这些知识你都能熟练地掌握和吸收,之后我可以教你更细致的弹道学、□□理、冲击动力学这些。”
钟洵提到膛线的那一瞬间,打消了他所有的怀疑。
子弹要契合弹道,实现高转速,打出杀伤力与精准度就不得不磨损膛线;而膛线的磨损到一定程度无可避免地会影响精准度,这是一对动态平衡的矛盾,是无法被粗暴地彻底解决的。
最重要的是避开矛盾来解决问题。
姜简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如果他们不让你学射击,那你就学会怎么制作设备,怎么利用公式改进性能,怎么提高射击效率。
“如果他们不让你骑马,那你就动手做出比马匹更方便更迅捷的交通工具。
“如果你不能走进禁地,那就给自己插上一双翅膀,在空中欣赏连同城堡在内的整个领地。”
明明姜简的声音没有波澜起伏,冰冰凉凉,可路易斯听得莫名热血沸腾,心脏恢复了跳动的活力,咚咚在心口乱撞。
“相信我,掌握了技术,无论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姐姐,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对待你。”
伯爵夫人希望的是没有纷争,踩这个捧那个,明捧暗踩又有什么意思呢?
共赢不香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9章 “你看到他换衣服了?”
路易斯前所未有地认真。
他从基础的代数运算开始学起, 废寝忘食,连午餐都是在教室里吃的。姜简无法脱身,只好陪着他吃,边吃还边边顺便科普了一些小知识。
路易斯咀嚼饭菜时问他, 知不知道人一共有多少颗牙齿。
姜简轻轻扫过他咧开的嘴:“乳牙是20颗, 人长大要经历乳牙脱落, 恒牙长出的过程, 等完全换牙之后一般是28到32颗。你换过牙了吗?”
“还没有。”路易斯捂着嘴,惊恐地问, “我会死吗?”
“就是会有一点点痛?”姜简摇头。
不过具体痛不痛,他也不太记得了。
姜简看着路易斯小心翼翼举着银制小勺, 试图照出自己牙齿的模样,忍俊不禁。
充满求知欲的少年最是可爱。
贺悯之当初看他时, 也是这种心情吧?
午饭后, 路易斯还想继续学习, 却被管家勒令要回去午休。
他闷闷不乐地看向姜简,姜简只好安慰他:“劳逸结合才能提高效率。下午我们上实践课, 中午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明白吗?”
路易斯乖乖点头, 从椅子上跳下来朝他鞠躬:“那老师午安!”
管家带走路易斯前又多看了姜简一眼。
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这么长时间以来,还从未见过乖戾的小少爷对谁这么恭敬过。
姜简送走两人, 关上教室门, 轻轻叹了一口气。
和这一家人朝夕相处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做一名为伯爵夫人与路易斯所认可的合格的家庭教师, 努力拿到那高昂的积分报酬, 需要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靠在门上, 放空大脑看向远方, 不期然看见窗台上摆放着的鸢尾花。
三两枝花插在瓶中,显得有些稀疏。花瓶中的花瓣隐隐有枯萎的趋势,竟和他图书馆的无画相框中看到的画面有异曲同工之处。
是巧合吗?
姜简走上前,俯身观察,没有发现有任何问题。
为什么这朵花会在出现在所谓“他最恐惧的画面”呢?一两朵花有什么好怕的?
与失去的记忆较劲没什么意思,姜简起身往外走,想去室外找找能安排下午实践课的场地。
他穿过城堡主楼的长廊,朝着城堡后花园的方向走去。长廊顶端是神学色彩浓厚的壁画,精致的廊灯等间距挂在墙上,每走上五六步,就有一副油画挂在墙上。
大多数油画的主题很明显,都浓墨重彩地神化着那位从领主走向国王的佩洛兹大帝。
右侧墙壁上是佩洛兹大帝的一生。
她的出征,她的凯旋,她的加冕……每一张画都描绘着一个属于她人生的惊心动魄的时刻;
而左侧墙壁则是她个人与家族的传承。
她在地牢第一次解开爱人的禁制;她的爱人臣服在她的脚下;她产下与魔鬼的孩子那天天降大雨,电闪雷鸣;她为子嗣分封,让她与魔鬼的后裔成为各地贵族和领主,却让族姐的女儿继承了王位。
姜简像看连环画似的欣赏着这些生动形象的油画,这些内容是他还未曾在传记里读到的内容。
他看到最后几幅画。
魔鬼枯坐在她的床前,与死神交涉,却得到了死神无情的拒绝。
他没能做到用自己的能力成功延续人类的生命,他无法阻止佩洛兹走向灭亡,他当初施下的灵魂献祭阵法也随着佩洛兹的死亡而永久失效。
尽管她虽离开,为他设下名为“情”的牢笼依旧存在。
他自愿放弃了身为魔鬼的永生,在一个炎热夏日走进火焰。
也走向了永久的自我毁灭。
左侧油画中关于大帝与魔鬼的内容就到这里,最后几张笔触明显与前面的不太一样,是肖特家族世代继承了爵位的女性画像,历代伯爵或年轻或年迈,都有一双傲然的眼眸。
唯独尽头那张,是张全家福。
€€€€伯爵和夫人,尚在襁褓中的路易斯,以及抱着他的多莉斯。
父母和小路易斯都是柔顺的金发,浅绿的眼眸。
只有多莉斯,是一头乌黑的自然卷发,深色的眼眸泛着微微的红。
姜简驻足,仔细端详着这幅画,隐约觉得画中的伯爵,眉眼间似乎与那位深爱国王的魔鬼有些相像。
“简哥,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姜简回头,发现宋知返居然换了身浅褐色的衣裤,头发利落地梳在耳侧,手里拎着笤帚和簸箕从走廊那头走来。
温思黛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
“准备出去走走,看画耽误了一会儿时间。你们要去做什么?”
温思黛边走边答:“过了晌午气温就入冬了,需要要把花园的落叶和枯枝打扫一下,回来还能烧壁炉用。”
当然,主人的壁炉是不用落叶的。
只有她们这群侍从才会用到这样低劣的燃烧物。
三人走到后花园,宋知返好不容易从耳环中放出来,自告奋勇地清扫着落叶。温思黛则站在树下,一边捡着枯树枝,一边和姜简聊天。
“你就这么让他在外面,城堡的人知道吗?”姜简担忧地问。
“当然知道,不然他连换的衣服都没有。”温思黛浅笑,“我给自己拟定的身份就是离异母亲独自一人带十七岁的儿子,为了生计,来城堡找一个包吃住的工作。”
“……听上去像是诈骗常用人设。”
温思黛耸了耸肩:“好用就行。谁让他在翡翠里憋不住,必须得出来溜溜呢。”
姜简没有说话。
宋知返在身边的时候,他和钟洵的确有一种养熊孩子的错觉。
可为什么温思黛竟养出了……宠物的感觉?
“你和钟洵任务艰巨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温思黛搓了搓手,哈了两口气,“我的活动范围还算大,刚才听说伯爵那边人手可能不太够,还需要找人去照顾,我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探出点什么隐秘来。”
至今还在城堡里的人从未见过肖特伯爵。
据说伯爵在偏楼里养病,照料他的人似乎也被圈在偏楼里,除了偶尔会亲自前去的夫人和小姐少爷,他们都无法与其他人相见。
风向忽然偏转了一下,卷着寒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