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屏幕上出现了简丛的脸,他回身和乐队那几人说了句什么, 之后又转身朝观众席看去。
镜头直直映出他精致无暇的脸,他轻扯了下唇角,观众们便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抬起手, 右手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大家便纷纷安静下来。
只是那些崔粉们却存心和他作对, 不仅没安静,反而还故意大声说话笑闹,闹哄哄的一片。
见简丛朝他们看过来后, 他们更变本加厉, 一边冲简丛竖中指, 一边大声唱衰他。
他们本以为这样能搞简丛的心态,却发现简丛不仅没生气, 反而还冲他们笑了。
他们怔了下, 不明白简丛为什么要对他们笑。
而下一秒, 他们就看到简丛冲他们比了个大拇指, 随即他又将拇指朝下, 比了个国际通用的鄙夷手势。
崔粉们顿时血压都高了, 唱衰的声音更大了。
其他观众却只觉得解气, 他们就知道简丛不可能一直这么吃亏不反击,而他现在反击的这个手段,也确实有效, 没看那群崔粉都被激怒了吗?
而且不只是崔粉, 就是崔京伍自己的脸色, 也没刚才那么春风得意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 觉得简丛不过是和之前在机场一样,在他面前故作镇定、故弄玄虚,逞一时的口舌之快罢了。
所以很快他就又放松下来,抱臂靠在椅背上,等着看简丛能演出个什么来。
简丛示意大家安静,观众们便都安静下来,只有那群崔粉仍然在叫嚣。
简丛没再管他们,而是拿起唢呐准备吹奏。
他闭上眼呼了口气,随后在崔粉们的恶意讽刺声中,他吹响了第一声。
嘹亮的唢呐声瞬间盖过了崔粉们的叫嚣声,穿透整片广场,也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直击心脏。
只一声,所有人都忍不住安静下来,直直地看着简丛,就是高台上还在做饭的比赛者们,也都诧异地朝他看去。
傅闻舟站在高台边的护栏前,看向简丛的背影。
简丛仍然闭着眼,他调动气息,嘹亮的唢呐音顿时再上升了一个key,且有了明显而婉转的变化。
二胡和马头琴悠扬的曲调流畅地加入进来,曲子开始流动,屏幕上简丛身后的乐队也全员亮相。
忽然,大屏幕上的画面暗下来,而音乐还在继续。
大家此刻也发现这首曲子似乎是喜庆的,可又好像有些悲伤的情绪在里面。
两秒后,大屏幕重新亮起时,大家就发现简丛他们几人已经不在屏幕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的幕布,幕布前站立着两个穿着大红喜服的木偶。
两个木偶站在幕布两端,距离足有一米远。
音乐逐渐高昂,「新郎官」看向了对面的「新娘」,新娘头上盖着红盖头,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中的大红绸缎花欲垂不垂的。
新郎的唇角带着笑,迈步朝新娘走去,镜头也随着他的脚步缓缓移动。
新娘私有所感,抬手朝前方伸出去,绸缎花从她手中滚落,掉在地上,她手里只剩下红绸的一端。
新郎停住脚步,弯腰捡起掉落的红绸的另一端。
他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在笑他的新娘太娇憨,连绸缎花都拿不好。
笛声加入进来,唢呐声也更加婉转而嘹亮,粗哑的男声带着戏腔和方言的味道,沉闷地喊道:“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转身面朝天地,弯腰鞠躬。
“二拜高堂!”
新郎新娘再鞠一躬。
“夫妻对拜!”
新郎新娘面对面,对拜成亲。
“礼成!”
镜头慢慢接近两位新人,最后聚焦在他们手中的红绸花上,渐渐地,镜头被红色掩盖。
音乐声猛地一顿,鼓声敲响,沉重地撞进所有人心底。
乐声重新响起,唢呐吹奏出极为欢快的曲目,可偏偏马头琴和二胡的声响又带着悲哀的音调,让人分不清这首曲子到底是悲是喜。
而红色的屏幕渐渐明亮起来。
镜头是从舞狮额上的红绸上退开的,当舞狮的整张脸全都露出来的时候,狮头便晃了晃,眼皮调皮地眨了几下。
乐声继续,鼓声和唢呐声最为明显。
舞狮开始随着鼓点迈步舞动,画面渐渐开阔起来,舞龙也加入进来。
一龙一狮时而斗舞时而缠绵,画面又是一变,杂技团出现在大屏幕上。
顶碗的、转碟的、表演软功的,他们脸上都带着刻板的笑意,像是一个个灵活却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们渐渐涌到广场中央,将舞龙舞狮团团围住,舞龙舞狮便「惊恐」地四周环顾,它们背靠着背,冲这些人发出「怒吼」。
可他们的呼声太小了,别的人却太多了。
于是渐渐的,舞龙舞狮都匍匐下来,紧紧依靠着彼此,它们垂着头,不敢去看周围困着自己的人们。
画面重新定格在舞狮头上的红绸上,再退开时,新娘子的盖头已经叠放整齐,换上常服的「新娘」正和「新郎」翩翩起舞。
大家这才发现,这位新娘,其实是个男人。
两个男人在黑色的幕布前时而斗舞时而缠绵,就像那对完全不是同一物种的舞龙舞狮一样,他们也是不被人认可和祝福的。
他们闭上门过的开心,走出门却被人指指点点。
渐渐的,他们过的不再开心,他们开始争吵,开始颓丧。
最后,两人双双跌进了黑色的幕布中。
画面一闪,一双好看的手出现在屏幕上。
葱白纤细的指尖扶着唢呐,所有的伴奏全都停下,唢呐再次高声吟唱,只是这回它不再喜庆,而是纯粹的悲情。
€€€€这是奔丧曲。
镜头晃起来,简丛精致脸颊开始变得模糊,他闭着眼,长长的眼睫不住轻颤,眉心也蹙着。
画面开始闪动,鼓手、二胡、马头琴、笛子、舞龙舞狮、杂技团..他们所有人开始杂乱地出现在屏幕上。
忽然,画面重新定格在黑色幕布前,两个穿着喜服的木偶,像什么都没开始一样,站立在幕布前。
只是这次他们不再是面对面,他们也不再握着同一个绸子,他们背对背站着,手里的绸子各自垂在地面上,大红的绸缎花红的像血,却止不住颓败之势。
乐声也暂停下来,只有唢呐还在吹奏那首哀乐。
“一拜天地!”
粗哑的男声高呼起来,唢呐声开始变得尖利而刺耳。
两个木偶背对着背,各自鞠躬。
“二拜高堂!”
两个木偶谁都没再动。
“夫妻对拜!”
两个木偶僵持着,他们微微使力,似乎是想背过身去看自己身后的人,可控制他们的人却根本不让他们转身。
于是他们只能僵硬地,对着无人的另一侧,弯下了腰,久久未再起身。
唢呐声重新恢复了正常音调,其他乐器也再次加入进来。
画面切到了简丛的脸上,镜头仰视着他的脸。
他睁开了眼,看向头顶一望无际的高远天空,他吹着唢呐,眼眶泛着红色,眼里含着的泪将落不落。
终于,在最重的一声鼓点后,简丛眼里的泪滑落下来,将将好停落在他喉结处的朱砂痣上。
镜头贴近过去,一片晶莹中,是大片的白和一点红。
渐渐的,镜头模糊起来,再次清晰后,纯白的「灵堂」出现,其中点缀着一丝红色。
那是纯白的幕布前,新郎穿着大红喜服,抱着两壶酒,跌坐在黑木棺材旁,手里还紧紧攥着红盖头。
而棺木中,另一位新郎合眼躺在其中,身上是那身没来得及用上的新娘衣。
所有的乐声都停下来,唢呐吹奏出最后一声一如开头一样婉转又嘹亮的音调,良久才戛然而止。
一曲结束,一出悲剧落幕,众人久久回不过神。
一位厨师忘了自己还在比赛,锅里的热汤煮沸喷溅出来,烫疼了他的手背,他才猛然回神。
这像一个开关,所有人都慢慢缓过神来。
刚才所有的表演者,此刻都已经聚集在了简丛他们身边,他们所有人都站在一起,当镜头将他们全部罩住之后,他们才齐齐鞠躬。
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多少人都已经泪眼朦胧,多少人心头酸涩,他们甚至连一句「好」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们完全地被刚才那首传统唢呐的悲€€乐带入了故事中。
那样悲惨的结局,他们舍不得说好,他们只感觉到了心疼和难过。
简丛给观众鞠躬结束后,又转身冲着所有表演者鞠了一躬。
表演者们也都对他回礼,所有人心里都充斥着一样的感觉,是感动,也是自豪。
他们感动于传统音乐带来的魅力,也为自己喜欢的民间艺术能表演出这样动人的故事而自豪,同时,他们也感谢简丛,感谢他能给所有人一个这样的机会。
但事实上,简丛才更想感谢他们。
华国历史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文化瑰宝不计其数,它们都是由面前这群人一样的传承者所传承和弘扬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人一代又一代地付出,这些瑰宝可能就没有现在这样的灿烂和辉煌了。
作为一个普通人,简丛会去尊重和欣赏这些民间艺术,也会去尝试着学一学和力所能及地支持,就像他学了这首《鸳鸯错》一样,就像他每年为华国非遗项目所捐赠过的资金一样。
而作为简家人,作为一个有一定公众影响力的人,他此刻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做的还不够,他其实可以做的更多。
只是这些显然不是他现在要细想的,他现在只想回到傅闻舟身边。
刚才这首曲子的代入感真的太强了,简丛和所有人一样,都被这首曲子和这个故事伤到了。
他从木偶师那里借了那个红盖头,之后快步跑上高台,而傅闻舟也正在阶梯旁等着他。
两人面对面站到一起,然后在万众瞩目下,傅闻舟拿过简丛手里的盖头,将它盖在了自己和简丛的头顶。
而后在红盖头下,他吻上了简丛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