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搁在膝头的手指蜷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有些贸然了,毕竟这场恋情对于贺闻逍来说的确讳莫如深。
他不由得温声解释道:“你也别多想,我知道你想保护他,所以我不会说出去。”
可转念他又想起自己之前为了洗脱和贺闻逍的暧昧嫌疑,跟庄耀辰提过贺闻逍可能有对象的事,便有些心虚地垂下目光,略带歉意道:“不过,我那天跟庄耀辰稍微提了一下,说的是’可能‘,也没暴露对方是谁,我还是有分寸的。”
楚珉一口气说完,停下来,空气随即安静得可怕。
他还想再解释点什么,抬眸对上贺闻逍面沉如水的脸,突然又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贺闻逍今晚生气得似乎有些频繁,来回在面无表情和眉眼下沉之间切换,好像反复失去自控能力一样。
这样的贺闻逍,楚珉还是第一次见。
无论多年前青涩温驯的贺闻逍,还是再见后心思深沉的贺闻逍,亦或那天晚上,野兽般宣泄戾气的贺闻逍。
“是谁告诉你,我和何煦在谈恋爱的?”贺闻逍这话问得极轻,却没什么温度,还没等楚珉回答,他便朝楚珉走近一步,又问,“楚老师,你怎么还跟外人造我的谣啊?”
贺闻逍说得像在逗趣,末了甚至发出一声轻笑,然而,他背光而立,低头盯着面前这个自以为是的漂亮男人,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真是死都想不到,楚珉会觉得何煦跟他是恋人关系,楚珉分明连何煦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他想起那次姚曦漫的生日会,楚珉主动把双人空位让给他和何煦,自己坐到最远的地方,又想起这些天在片场,只要他和何煦呆在一起,楚珉就总是一副自动回避的态度。
原来,这一切都归功于楚珉将他们误认作了情侣。
而楚珉,只是在毫不犹豫地,没有留念地,将他推向另一个男人。
这样的认知让贺闻逍内心空了一瞬,刺骨的冷意立刻趁虚而入。
而楚珉依旧震惊地坐在沙发上,还没从贺闻逍既嘲讽又森冷的话语中缓过神来,心脏不受控地在胸腔中来回冲撞着。
贺闻逍这个反应看上去太真实了,不像是在演戏。
其实仔细想想,那天在包间里,贺闻逍的确从未提及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谁,都是宁导单方面地一通猜,而他又根据宁导那些猜测,短时间内拼凑出了“何煦”这个答案。
现在看来,似乎是他主观臆断了。
他鲜少这样先入为主,鲁莽地看待问题,可一碰上贺闻逍,处处都开始不对劲了。
他不习惯被完全逼到哑口无言的弱势地步,顶着贺闻逍极度不善的目光,嘟囔道:“我看你们走得挺近的,性取向也都是同性,这两年又传了不下五次绯闻……”
贺闻逍闻言一愣,脸上所有阴翳忽然如同风卷残云般舒展开来,半晌,他愕然发问:“你连这都知道?”
楚珉双唇骤然抿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又是“两年”,又是“五次”,未免也太具体了些!
他心里一阵虚,好像某个难以启齿的秘密毫无征兆被挖掘了出来,开口便补救道:“我也是听组里人八卦的。”
但这番急匆匆的掩饰能对打消贺闻逍的疑惑起到几分作用,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潜渊剧组还没有人胆子大到敢八卦贺闻逍这个圈内公认不能惹的人。
好在贺闻逍暂且放过了他,挑了下眉,唇边忽然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那要是按楚老师的判断方式,走得近就算谈恋爱,我和你该怎么算?”
贺闻逍边说边弯腰,由上至下慢慢靠近楚珉,直到彼此呼吸只剩下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随即又戏谑道:“我们白天一起拍戏,晚上住在一起,岂不是应当比情侣还要如胶似漆?”
“你少偷换概念。”楚珉被贺闻逍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后腰抵住沙发靠枕,不肯相让地和贺闻逍对视。
他发现贺闻逍这小子挺双标的,他前段时间不过是和宋呈吃个饭被偷拍而已,就被贺闻逍解读成幽会。
他刚要以此驳斥,又想起目前自己才是正在理亏的那个,便屈起指关节抵了下鼻尖,轻咬牙关,讪讪道:“未经证实就跟他人妄言,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贺闻逍问:“还有呢?”
楚珉道:“还有什么?”
贺闻逍道:“我贺闻逍一向行得端坐得正,如果有了恋人,一定会昭告天下。”他顿了顿,幽深的目光紧锁住面前的人,“没想到却被楚老师诬陷搞地下恋情,想想还挺受伤的,要点补偿不为过吧。”
楚珉没来由地心脏漏了一拍,微微仰头,看着贺闻逍近在咫尺的立体五官逐渐渲染上一层笑意,他明知对方“造谣”“诬陷”齐上阵,显然是在夸大其词,却还是恍惚片刻,喉头轻颤地问了句:“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贺闻逍站直身体,靠在沙发扶手边抱臂而立,高深莫测道:“我想要的,就怕楚老师不愿意给。”
楚珉一向不爱卖关子,直言道:“只要是我能提供的,没什么不愿意的。”
“是吗?”贺闻逍微微眯了下眼,“那我就放心了。”
楚珉被贺闻逍暗藏深意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催促道:“所以到底是什么?”
贺闻逍道:“还没想好。”
楚珉一时语塞,有种又被对方戏耍得逞的感觉。
他敛起眉梢,朝贺闻逍摊开手道:“药水和纱布给我,剩下的包扎我自己来。”
贺闻逍恍若未闻般拧开药瓶,绕到楚珉身后:“楚老师,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伤加重吗?就是因为太爱逞能了,你伤的是靠近肩胛骨的地方,你自己来,怕是弄到凌晨都弄不好,大概率胡乱贴完了事,明天早上一起来,伤口恶化了。”
楚珉默默听完贺闻逍这一通大道理,眉心突突直跳。
这小混蛋今天教育人还教育上瘾了。
楚珉心想。
不过算了,今天就容他这一回,以后不会了。
贺闻逍嘴上说话,手也没闲着,将纱布裁剪好。触及楚珉光洁的皮肤的须臾,他感到一阵凉意,便伸手把自己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捞过来,盖在了楚珉身上。
楚珉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暮春的夜里,只穿了一件贴身背心。
贺闻逍的外套已经脱下来太久,并没有什么温度,可楚珉却觉得身上骤然泛起一丝热烫。他有些无所适从,也就没有当即把衣服扯下去,错过了时机,便一直这样盖着了。
贴纱布的时候,楚珉全程挺配合,白皙修长的脖颈微垂着,露出脆弱的后颈,一动不动坐在灯光下。
贺闻逍站在楚珉侧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对方神色异常缱绻,黑长的睫毛半遮住桃花眼,整个人柔和得如同点过春水的杨柳枝,好像人人都能轻易折取。
他呼吸凝滞了几秒,目光落回到楚珉的肩头,方才得知楚珉这两年关注过他的那点喜悦忽然褪去许多。
他被迫缺席的六年里,这样的楚珉,不知引得多少人趋之如骛,为其折腰,就连何煦那小子都忍不住心动。
可楚珉根本就不是温顺的柳枝,而是二月早春将化不化的软雪,个中冰冷无情,只有他这种尝过的人才知道,偏偏也只让他一个人知道。
发觉刚刚还乐此不疲戏弄自己的贺闻逍这会儿突然一言不发了,楚珉嗅到安静的空气中蔓延的一丝异样,他努力忽略贺闻逍温热的指腹擦过皮肤带来的轻微颤栗,轻咳了一声,抬眼道:“你上药包扎的手法还挺专业的。”
贺闻逍神色专注,“嗯”了一声:“七年前,你给我织围巾的时候手指受伤……”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算了,这种小事你肯定忘了。”
楚珉下意识想反驳贺闻逍自己还记得,下一秒轻咬舌尖,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前任之间大晚上互提旧情,是想显摆谁的记性更好吗?
贺闻逍没发现楚珉的欲言又止,贴上最后一条胶布,将纱布和药收进小药箱,继续道:“总之我报了学校的急救选修课,系统地学过急救知识。”
楚珉闻言,有些惊讶。
这件事,他当年并不知情,因为从他被毛衣针割伤之后,他就再没受过一星半点的伤,自然没机会体验。从那时起,贺闻逍便开始不由分说看顾着他,哪怕发生再小的一件事,贺闻逍都要知道,以至于在他毫无察觉之际,贺闻逍已然便将他的生活一点一点围困,全权包裹住,让他逐渐丢掉原来那个轻浮随意的自己,变成连他自己都不认得模样。
想起这些,楚珉心里有点不大畅快,胸口微闷,便起身向贺闻逍草草道了声谢,往卧室走去,推门的时候,被贺闻逍从身后叫住了。
楚珉回过头。
贺闻逍道:“我原本给你带了桂花糕,结果半路听说你受伤,回来得太匆忙,不小心扔车上了。”
楚珉怔愣片刻,想起自己今天中午发的微博,提到了想吃桂花糕。
他还没来得及分析贺闻逍这一举动和他发的那条微博之间的联系,就听见贺闻逍又道:“闷一晚上肯定会坏。”
贺闻逍说完,唇线略微下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惋惜的表情好像还有点委屈的成分在里面,教人猜不透用意。
楚珉心脏像被什么细小之物掐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便意识到,今晚的自己似乎一直在被贺闻逍牵着鼻子走。
那颗放松警惕的心如同惊弓之鸟般一下悬了起来,却一时找不回原来的戒备。
他有些没好气道:“桂花糕而已,我明天陪你一盒就是了。”
说罢便匆匆进了卧室,“砰”地关上门。
贺闻逍头顶的短发被房门扇起的风狠狠吹动了一下。
吃闭门羹。这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结果。
可他看着楚珉好似落荒而逃一样的背影,脑中重复楚珉最后那句话,还是不免有些惊讶,冰凉已久的心头难得涌起一丝久违的热意。
他还以为,无论他怎样靠近楚珉、撩拨楚珉,哪怕是故意惹楚珉生气,对方都会冷硬得像个块冰,丝毫不为所动。
*
第二天,楚珉的肩膀已经不怎么疼了,凌晨四点起床准备去片场,不期然在客厅碰见端坐在沙发上的贺闻逍。
楚珉吓了一跳,问:“你今天上午不是没有戏要拍么?”
贺闻逍忽略了他的提问,道:“你肩上的伤还没好,休养一天再去片场吧。”
楚珉有些无语地瞥了贺闻逍一眼:“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贺闻逍没再说什么,只是扬扬唇,默不作声坐在沙发上看楚珉洗漱完,收拾背包,跟小柏通话,然后匆忙离开套房。
他也没拦着,毕竟楚珉要是真能听他的,那就有鬼了。
楚珉上完妆到片场之后,才收到通知,说他今天上午那场和青崖山同门争执的戏被挪到了后天拍,补了场站着说话的纯文戏。
两场戏都是和同一个对手戏演员,背景皆为绿幕,不同的是原本那场戏有点互相推搡的剧情,而后者相对简单轻松。
楚珉看着新通告单,问小柏:“这是什么时候改的?”
小柏摇摇头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楚珉“嗯”了一声,不知怎么,脑中忽然浮现出贺闻逍早上那个笑。
现在想想,笑里怕是藏了点什么东西。
楚珉哼了一声,心里骂了句“恣意妄为的小混蛋”,顺手将通告单卷放在膝头,坐在片场的长凳上闭眼等开拍。
两场戏的间隙,楚珉接到了经纪人钱颂打来的电话。
钱颂在电话里告知楚珉,Brightness珠宝那边要降低原定的title和代言费,他嫌品牌方吃相太难看,所以直接拒掉了,打算给他签一家国内一线金饰品牌。
楚珉听完,眉头紧锁道:“我不介意降低头衔和代言费,还有,你拒绝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钱颂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抓着BN不放?你不会是看了BN官博搞的那个’网友推荐代言人‘活动,发现评论区推荐你的人最多,就以为这是快肥肉了吧?他们那是想先蹭你的热度,再签你当个小小的推荐官,这样一面能最大限度赚到你带来的广告效应,一面又能保住高层塞进去的品牌代言人。”
楚珉并非没有城府,又是娱乐圈老人,自然能料到钱颂拒绝的原因。
他想代言BN的理由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终日困在过去的母亲难得喜欢一件新事物,他想让母亲开心一点。
但他不想跟外人说道这些。
他沉默片刻,道:“你就当我是这样想的吧,总之当初签约的时候就说好了,对于品牌的选择,我也有一定的决定权。”
原本合作默契的两人头一次发生争执,双方语气都有些不好。
商讨未果,挂掉电话,楚珉坐在遮阳伞下双手交握,撑了会儿额头,从一旁的登山包里找出烟和打火机,走到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
橙红的火星很快亮起,烟斜雾横间,一个高大的人影浮现出来,慢慢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