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失望得不行,但骆橙还是很懂事地没有为难二哥。
这些事毕竟不能怪到简怀逸头上。
那个绯闻风波是骆枳惹出来的,也不知道骆枳到底是怎么不务正业,把一个好好的淮生娱乐糟蹋成这样。
骆橙根本不懂家里的生意,她把任尘白当成知心温柔的兄长,低声嘟囔着抱怨了几句,又试着小声求他:“尘白哥,你能把龚老师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任尘白一手拿着手机,向后靠着墙,视线落在病房里。
“艺人的工作应该是公司负责的。”
他的语气恢复了一成不变的温和:“小橙,怀逸他没有给你配团队,安排经纪人和助理吗?”
“怀逸哥忙嘛。”骆橙有点失落,却也能理解,“是我这边的时间太紧了,如果没有拍摄作品,就必须交期末的小品作业,可我还没找到合适的剧本。”
骆橙其实刚从淮生娱乐回来。
和她充满兴奋的想象完全不同,这一趟的经历一点都算不上愉快。
股东和董事会都跟着父兄离开后,不知为什么,淮生娱乐从经理到部门员工,再到经纪人团队,甚至连那些负责跑腿的艺人助理,都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在确认了淮生娱乐从此就由简怀逸负责、骆枳再也不会回公司后,那个艺人部的经理就一直是那种冷淡礼貌拒人千里的态度。
经理和和气气地对骆橙道歉,说是骆小姐的身份太重要,怕安排的不合简总心意。只有等简总亲自给骆小姐指定团队,他们才好处理。
骆橙给任尘白打电话,其实也存着一份赌气的心思,想要证明自己用不着靠那个破公司也能找到资源。
“我打听过了,尘白哥。龚导演准备拍摄的下一个单元叫《火苗》,主角是一个被卖的七岁男孩。那家人的妻子也是被拐大学生,只有二十岁,和我一般大。”
“听说是发生在十多年前的真事。他们都好可怜,受了很多很多苦,差一点就死了,落下了一身的病……还好最后都逃出来了,那些坏人也都有了报应。”
网上已经有当时案件调查允许公开的部分,骆橙只是复述查到的内容,都免不了有些同情,声音也跟着稍低。
说到最后的结果,她的语气才又轻快起来:“一半是采访,一半是完全还原真实情境拍摄。那位被拐的女大学生已经找到了,只不过男孩被家人领回去后,就一直没有下落……”
“哦。”任尘白轻声说,“还没下落啊。”
他这句话的语气有些奇怪。
骆橙愣了下,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犹豫着停住话头:“……尘白哥?”
任尘白笑了笑:“没事。”
他主动道歉:“对不起,小橙,我刚走神了。”
骆橙哪会因为这种事同他计较,连忙在电话另一边摇头:“没事的,尘白哥,你要是不方便……”
“当然方便,我回头介绍你和龚老师认识。”任尘白说,“小橙,你一定要努力争取到这个角色。”
骆橙显然惊喜起来:“真的?”
任尘白答应:“真的。”
病房里已经安静下来。
见任先生正在打电话,医生和护士都不敢打扰,确认过病人的生命体征完全稳定,就静悄悄地离开了病房。
这次他们不敢再把病人交给陪护负责,直接给骆枳上了监护,仪器上的数据在正常值的最低线平稳波动。
骆枳脱离了危险。
他一动不动,安静陷在纯白的枕头和被褥里,戴着鼻氧,右手正吊着吊瓶输葡萄糖和营养液。
任尘白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骆枳的眼睫羽毛似的轻轻颤了下。
这说明骆枳是醒着。
骆枳七岁失踪,十岁被找到接回来,那之后就一直被寄养在任家。
因为母亲的吩咐,任尘白从骆枳十岁起就带着他,每天哄骆枳睡觉,对这些小动作再熟悉不过。
只不过,在母亲被骆枳害得过世后,这些熟悉的细节,就全都一点一滴化成了浓深冰冷的恨意。
骆枳是什么呢?
大概是天生的冷血怪物,最擅长伪装和欺骗的恶魔。
任尘白伸出手,替骆枳掖了掖被角。
他的力道温柔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抚过病号服下瘦削的肩膀时,察觉到骆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在他掌心微微发抖。
……这就对了。
任尘白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原本只是想把骆枳带回去,关在家里锁起来,让骆枳享受母亲临去前的绝望的。
可出了这一次的事,任尘白却忽然发现,自己的目的原来并不是让骆枳死。
死太容易了。
他只要一想到骆枳害死了母亲,却轻轻松松地以命抵命从此轻松了事,就压不住冰冷的恨意从每一处骨缝里阴涔涔渗出来。
他还是更想看到骆枳心如死灰、苟延残喘地活着。
所以他不介意再帮点忙,揭开骆枳自欺欺人搭建的那层防护罩,让骆枳彻底看清楚骆家的每一个人。
“小橙。”任尘白语气温和,“我现在不在医院。”
他俯了身,按下免提,有意让骆枳也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我记得咱们离开病房的时候,你是最后一个见骆枳的人吧?还和他说了话。”
骆橙的语气果然冷淡下来:“尘白哥,忽然提他干什么?”
“是这样,我想问问你,离开前有没有发现他的身体有什么异样。”
任尘白慢慢地说道:“低血糖要是严重起来,脑细胞会受损,会对身体和大脑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他可能会昏迷,可能会瘫在床上动不了,或者影响神志。”
任尘白说:“你要是发现了他有不对劲,就告诉我,我让人去看看他,别出什么意外。”
电话的另一头,骆橙轻轻“啊”了一声。
然后就是长久的安静,如果没有骆橙稍显慌乱和紧张的呼吸声,几乎让人以为任尘白不小心挂断了电话。
最后任尘白笑了笑:“没事了。”
任尘白挂断了电话。
他站起身,把那个再也没有任何动静的手机就放在骆枳枕旁,离开了病房。
第9章 遗物
任尘白在天台抽了两支烟。
就那么把手机留下,是因为任尘白很了解这个被骆家宠坏了的女孩子。
骆橙不可能有这个胆量承认的。
……承认了,说明什么呢?
说明骆橙在离开的时候,明知道骆枳的状况不对,却没有联系医生护士,没有告诉任何人。
说明骆家乖巧懂事的掌上明珠,原来真的能做出这种叫人齿冷的事,所有人都得重新认识她,知道她原来还有这样一面。
说明马上要出道去做大明星的骆小姐,原来还有这种足以致命的、一旦爆出来就能毁了她整个人的黑料。
而骆家人那种大概是遗传、又或者是家教使然的自私冷血的天性,在这种时候当然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骆橙的天平上,从没有哪怕最不起眼的半分位置属于骆枳。
听到任尘白问起这件事,骆橙会怕得要命,会又忐忑又惶恐,会有数不清的顾虑。
害怕见不得人的心思泄露,害怕被人指指点点,害怕自己的形象彻底毁于一旦……
她唯独不会想到,时间拖得更久,会不会让骆枳身体状况恶化,会不会让骆枳有危险。
如果任尘白真像电话里说的,相信了她,再晚点回来。
骆枳会不会死。
……
这实在太可笑了。
任尘白从天台回到病房,手机依然安静躺在骆枳枕边。
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任何一条消息。
倒是来查房的值班医生有些疑惑地提了一句,说是两分钟前有个隐藏号码的电话打进导诊台,匆匆问了一句1503号病房的情况,什么也没说清楚就又挂断了。
任尘白看了一眼骆枳的病房号码。
他忽然生出了点兴致,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要是现在才来检查,人还有救吗?”
值班医生刚结束检查,愣了下,有点迟疑地看了一眼骆枳。
他不清楚任先生怎么会忽然问这个,艰难斟酌措辞:“那就难说……”
任尘白替他说:“八成是来不及了。”
值班医生从没这么直白过,噎了好半天,还是只能如实承认:“是。”
任尘白点了点头,满意地收起手机。
医生离开后,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如常运转的嘀嘀作响。
骆枳静躺在病床上。
他像是从任尘白出门之后就没再动过,又或者在任尘白和骆橙打电话那时起,他就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安静躺着。
任尘白也不急于开口。他低头在手机上操作,把刚才录音保存成下来,修改文件名“387”,再保存进一个专门的文件夹里。
文件夹里保存着的三百多个素材,都是约好提供给龚寒柔导演的资料。
骆橙了解得不够全面,这档纪录片之所以未播先火,是因为它不只复现那些被拐卖的受害者在那期间的遭遇。
对于愿意直面镜头的受害者,制作方会深入到每个细节,继续追踪他们被解救之后的生活,挖掘那些被掩埋的真相。
纪录片筹拍的时间非常早,灵感的源头,是任尘白的母亲曾经给龚导演讲过的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叫“小火苗”的男孩,在走失三年后回来,发现家里已经不再有他的位置。
《火苗》原本该是纪录片的第一个单元。因为任母意外过世,龚导演始终走不出友人早逝带来的黯然,这才一直被搁置到了现在。
现在骆橙竟然想要争取《火苗》里场景复现部分的角色。
任尘白想想都觉得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