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天降正义屠恶贯满盈的孽龙的勇士一顿操作,把自己家的水晶也炸了。
骆枳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也不知道好笑的点,究竟是因为亲手毁了母亲的痕迹已经快疯了的任尘白,还是正在一点点从某个地方碎裂开的他自己。
任尘白至少有个优点,即使是气疯了也绝对不会动手打人。
不然骆枳还要考虑怎么以最短路径滚进床底,怎么再把手背上的吊瓶针扯下来自保,怎么戳任尘白几个血窟窿,再趁机往死里踹任尘白一脚,把任尘白揍得爬不起来……
骆枳歪歪斜斜倚在床头,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没忍住真的笑出了声。
想什么呢,他现在根本动不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剖开他的胸口,又或者是一只手径直扒开他的后背,踩着他的肩膀,一点一点抽他的筋。
但是不耳鸣了。
骆枳仔细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不只是耳鸣的声音消失了。
身边的所有声音也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下不吵了,很舒服,只有脑海里任姨搂着他低低唱着的催眠曲。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今晚的月亮就好亮啊。
亮得他好想家。
骆枳借着月光,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那张车辆销毁证明,找到了角落里最小的一行不起眼的地址。
……
骆枳失踪了。
跟任尘白汇报这件事时,值班医生瞄着任先生从未有过的冷沉脸色,胆战心惊地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们也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就在今天早上,几个不追星也不怎么上网的小护士还忍不住红着脸小声讨论,1503的病人怎么这么乖。
又帅又乖又配合,让吃药就好好吃药,要测血糖就乖乖伸手。
测血糖的针一刺下去,那只苍白冰凉的手就轻颤一下,好漂亮的眼睛里蒙上层雾蒙蒙的水汽,却还是弯出笑的影子。
好像很不喜欢说话,但会偷偷给她们塞纸条,里面夹着叠成心的红色纸币,礼貌地请她们帮忙给自己买一身衣服。
于是,还没到中午,白衬衫、牛仔裤、棒球帽跟一双板鞋来了,然后它们带着骆枳不见了。
只剩下叠好的病号服放在枕头上,被子床单平整规矩,像是从没人住过。
任尘白看着那张病床,声音冷得发轻:“谁给他买的?”
值班医生知道他是问衣服,犹豫半晌,硬着头皮低声说:“……都买了。”
就连他都忍不住给儿子打电话,含糊其辞地问了问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喜欢什么颜色的鞋。
骆枳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讨人喜欢啊。
加上两次抢救,总共也才相处了一天半,他们都觉得这是个叫谁看了都忍不住心软的年轻人。
究竟是做了多过分的事,才能叫骆枳身边的人这么恨他啊。
值班医生当然不敢问这些问题。
碍于任尘白的吩咐,他们当面对骆枳的态度都不敢有多友善,甚至称得上冷漠。
几个小护士冷冷淡淡采了血就走,出门憋得脸都红了。
……
任尘白看着那套叠好的病号服。
昨天晚上,骆枳居然告诉他,那辆车是母亲的遗物。
任尘白从没这么失态过,他险些就拆了骆枳,那一阵激怒惶恐过去,立刻叫人联系销毁汽车的报废处理厂。
车当然早就被销毁了。
毕竟是任先生亲口吩咐过的,不用整理车里的东西,直接拆解了推进熔炼炉里。这又不是什么违法的赃车,也没任何案底,破拆甚至还是警方亲自动的手。
不过是小事一桩。
处理厂的老板陪着笑,小心翼翼向任尘白邀功,特地跟他保证“一个螺丝都没剩”。
因为这件事,任尘白一个白天都没顾得上再来医院。
可一个白天的结果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任尘白做的计划向来缜密,这份缜密现在滴水不漏地回馈到他自己身上,让他亲手毁了母亲的遗物。
毁得一个螺丝都没剩。
看着空荡荡的病床,任尘白忽然想起昨晚的情形。
骆枳什么也不问他,什么话也不说。
骆枳比他自己还要更了解他,任尘白要用一整天的时间,才最终确认自己下手的结果是什么都留不下,而骆枳只在那一瞬间就意识到了。
就像骆枳也很清楚,只要多拜托几个人帮忙买衣服,任尘白就没有理由处理医院的任何一个人。
有什么好处理的呢?
温柔舒朗的任先生因为“私人医院护士帮患者的忙”这种小事,大发雷霆滥用职权把人开掉吗?
任尘白不是这种人。
面对除了骆枳之外的所有人,任尘白都有足够的理智和底线。
在值班医生紧张的注视里,任尘白只是沉默地站了长得过头的一段时间,就转身朝院长室走去:“给我看监控。”
值班医生长舒一口气,不迭应声。
任尘白的步伐很大,值班医生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得上,追上了却又有什么话似的欲言又止。
任尘白淡声开口:“还有事?”
“任先生。”值班医生问,“等把骆先生找回来,要不要做个全身检查?”
任尘白蹙眉:“为什么?”
“不好说,他的身体可能有其他问题。”
值班医生回想着当时的情形,除了低血糖导致的两次病危,骆枳原本的身体状况似乎也有些堪忧。
只是任尘白不准他们多管,就好像只要骆枳还活着,剩下的什么都不重要。
可一个人真禁得起这种消磨吗?
两次抢救,骆枳自己的求生本能都低得像是风里最弱的火苗,稍一惊扰就会熄了。
而一夜过去,今早他们去查房的时候,骆枳睡在床上,安静得像是一片灰白色的余烬。
值班医生打量着任尘白的面色,试探着说:“骆先生好像听不见了。”
第11章 玻璃
任尘白抬了下眉。
他原本还没有多想,被对方这样一提,才想起昨夜离开前,骆枳在病房里的表现似乎的确有些异样。
……
异样到那场歇斯底里失控掉的疯狂质问,从头到尾,都只是任尘白一个人狼狈荒诞的独角戏。
骆枳冷静得实在出乎意料,又像是完全沉浸进了自己的世界。
直到被任尘白扯住衣领,骆枳才终于有所觉,缓慢地抬起眼看他。
骆枳看着他,眼睛里却什么也没有。瞳光是散的,落点像是在更缥缈更捉不住的地方,又像是在看早就被任尘白弃如敝履的某个影子。
看久了,那双眼睛就柔和地弯一弯,很浅很淡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攀上眉睫,视线却又初醒似的定在任尘白的脸上。
然后骆枳错开眼神,再不看他。
再然后,不论任尘白说什么,骆枳都只是恍若未闻地垂下头。
漆黑翦密的睫毛颤一下,又颤一下,终于不堪重负似的缓缓坠下去。
骆枳再不看他。
……
从医院回去后,任尘白再没能睡着,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同样烦躁得很,
他把这份烦躁彻底归咎于意外毁了母亲的遗物引发的懊悔€€€€这责任很容易就能怪到骆枳头上。
如果骆枳不躲着任尘白,不逃进车里,任尘白也不会有机会毁掉那辆车。
如果骆枳不把这件事瞒得这样死,任尘白能早点知道车是谁的,当然不可能对那辆车下手。
看,怪不得骆家人把什么过错都冠给骆枳。
这是种再轻松不过的体验,能规避掉一切烦恼跟自责,唯一做的只是要恨骆枳。
要恨骆枳太容易了。
任尘白收回心神。
他回忆了一遍昨晚的场景,配合医生的提醒,才意识到那时候的骆枳很可能就已经听不到了。
任尘白点了点头,问:“然后呢?”
值班医生不由愣了愣。
这家私人医院是任家的产业,其实有许多人都知道,任尘白并不像外界以为的那么一味温柔和善。
他们是见过任先生陪在母亲病床边,一边细心地削一个苹果,一边轻描淡写地平静吩咐“废掉某某合作”、“把某某渎职的部门经理开掉”、“裁撤掉某某冗余部门”的。
吩咐这些话的时候,任尘白的语气就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很平静也很漠然,对着已经将到死路的棋子,敲一敲棋盘,或许还带有一点事不关己旁观的淡淡兴致。
听不见了啊。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