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 第16章

……但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骆枳脑子里的小松鼠非常勤劳,不到一秒钟就把那些模糊的涌起的记忆吃得干干净净。

所以他专心扫他的弦。

热烈的欢快的吉他声混进雨点里,噼里啪啦的雨声,轰隆隆的雷鸣,阴沉天幕噼啪一声白亮的电闪。

然后把所有的烦心事所有的压力所有的不愉快都扔进一场所有人心照不宣有意放纵的短暂失控。

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现实,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小女孩被年轻的父母双管齐下,劈头盖脸擦干净玩了一身的水,身上罩着爸爸暖洋洋的外套,从妈妈手臂间探出脑袋:“大哥哥呢?”

人们已经结束了发泄,回到遮雨棚下,湿淋淋的满身狼狈,每个人的脸上却还都带着轻松的笑。

妹妹抽出几张纸巾,踮着脚给哥哥擦头上的水,一边挨批评一边不服气地吐舌头。

一对情侣依偎在一起,男生打开外套,把女孩子整个人严严实实裹进去。

两个男生结束了高手对决,索性也不再等车,扛着伞一人刷了一辆自行车,在雨里骑得水花四溅衣摆高扬。

看起来像是推销员的青年一把扯掉领带,用力抻了个懒腰,深吸口气呼出来,自己对自己说:“明天就去辞职吧,开始新生活。”

妈妈揉一揉女儿的头发,神色温柔:“大哥哥回家了。”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四处张望。

大哥哥不见了,吉他和画板也没了,被三脚架支着的手机也不见了。

……

骆枳认真看完了所有录像。

他听不见声音,所以就反复拉进度条,根据嘴型一遍一遍仔细辨认每个人在说什么。

视频的最后,突兀地停在出现离镜头近得过分的脸上。

是他不认识的两个女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那种表情一秒钟就足以把人拉回现实。

他停下手里的吉他。

“骆枳?”他的名字被叫出来,“你是那个骆枳吧?”

……

骆枳打开视频编辑软件,仔细拖动时间轴,删掉了最后这一段。

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把松鼠找出来拜托它吃记忆。

这种被主观叫出来的情况,松鼠的食欲一般不太好,被吃掉的内容依然模模糊糊有个轮廓,要花一段时间刻意不去想才能彻底忘掉。

所以骆枳还是能想起当时发生的事。

这种事其实也不少发生。

淮生娱乐发了声明,由于有关李蔚明先生的事件性质过于恶劣,董事会已经解除了骆枳的总经理职务。

这个结果不可谓不严厉,让李蔚明的粉丝们勉强满意,也接受了李蔚明不计前嫌,仍然愿意和淮生娱乐重新合作的决定。

淮生娱乐投桃报李,往李蔚明身上砸了大笔流量和资源。

所以李蔚明这段时间实在是非常火,火到大街小巷都是他的广告立牌,火到一群小姑娘熬夜不睡觉就为了给他的某张新专辑点赞。

也火到骆枳即使是走在路上,也很容易就会作为“曾经羞辱打压过李蔚明的混账前公司总经理”被认出来。

也不知有意还是碰巧,李蔚明新上的那部戏就是一部职场剧,剧里也有一个仗着身家权势坏事做尽的总经理,对李蔚明的角色百般侮辱刁难。

剧拍得很好,很让人身临其境,才播出三集就让粉丝们强势代入恨得牙痒痒,

于是这份恨意也理所当然地被倾泻给了骆枳。

两个女生站在骆枳身前。

她们的涵养很好,没有像骆枳之前偶尔会遇到的李蔚明的粉丝那样,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只是欲言又止,最后鄙夷地落下视线。

大概是因为骆枳浑身淋得湿透,又清瘦苍白得厉害,那视线里也混了些怜悯,像是看着瘫在路边奄奄一息的流浪狗。

“看你也挺可怜的。”

其中一个说:“早知道会这样,当初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你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另一个女生轻叱,“这种人风光无限的时候就肆无忌惮,什么恶心事都干得出来。非得等落魄了,被人踢到路边了,才知道后悔……别管他了,走吧。”

先前那个女生叹了口气,还是把伞交给同伴,拿出点钱递给他:“去买点吃的吧,以后不要做坏事了,人是有报应的。”

骆枳慢慢辨认出她们说的内容,关掉手机的录像功能,在备忘录上打字。

他已经不太能顺利使用文字,一句话来来回回改了半天,终于通顺:[我没有做过坏事。]

递给他钱的女生皱起眉。

另一个女生彻底忍不住,噼里啪啦说起来:“好啊,原来到现在还嘴硬!你就执迷不悟吧……这什么人啊!气死人了,快走吧,晦气晦气……”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同伴就走。

这次同伴的视线也冷下来,大概是觉得自己这种乱好心的行为简直可笑,收起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骆枳也垂下视线,收好东西,慢慢站起身慢慢离开。

他只是在替昨天的骆枳解释,到他彻底倒下去,把这个身体倒空那天为止,他会在每个被人误会的场合都作出解释。

没有人相信也没关系,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骆枳背上吉他和画板,握住淋湿的手机,他抹了把脸,走进接天连地的雨幕里。

……

然后呢?

骆枳沉吟着,轻轻敲了两下自己的额头。

他的记忆停在这里,说明他没有走出多远,就又陷入了那种胳膊肘磕到柜子的状态。

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在外面就很麻烦,他得尽快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回旅馆,或是找到一个没人的小巷子再昏过去,不然就会吓得路人报警或是叫救护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最近骆家也开始找他。

骆枳有几次都差一点就被发现,靠着记忆里的本能才及时脱身,如果联系警方或是医院,消息就一定会被通知给家属。

所以骆枳经常会随身带上一瓶高度数的劣质白酒,意识到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就把酒都倒在身上,让人闻见酒气就知道这是个喝醉了睡倒在路边的醉汉,用不着多管。

……难道他这一次不小心把酒喝了?

借酒浇愁?

骆枳被自己的假设逗得笑了笑,他实在没能从视频里找到什么可以参考的线索,只好收起手机,把自己一点点从床上挪下来。

光着的脚踩实在柔软的地毯上,骆枳才发觉这不是他定的那间旅店。

为了不被查到身份信息,骆枳选择的一直都是不那么严格的小巷子里的黑旅店,勉强能满足居住需求,但条件远算不上有多舒适。

而他现在所在的房间即使只是普通的大床房,规格也相当高,至少也是四星半到五星,剩下的那半颗星星通常由有没有健身房、露天泳池和自助餐决定。

骆枳曾经也是住惯了这种酒店的。

只不过他用的不是骆家的钱,他没用过骆家的钱。

骆枳画漫画投过稿,做过游戏代练,给人家写过歌,还去录音棚里帮忙录过和音跟伴奏……反正什么都能挣来一点钱。

挣来的钱骆枳也不攒着,挣多少花多少,多出来的钱全给任姨给小妹给家里人给尘白哥买礼物。

任姨收到礼物很高兴,抱着他没完没了地夸,末了神情里却又有一点担心,轻轻戳他的脑袋:“小火苗,你不攒一点钱吗?”

骆枳认真想了想:“要买的东西太贵了就攒。”

任姨哑然:“不是说这个……你将来怎么办呢?”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任姨已经确诊了寿命很难再延续太久的那种病了。

但她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当回事,还对小骆枳说,她觉得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活得让自己快乐,而不是拼命去活得久。如果有一天只剩下痛苦和折磨,那还不如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任姨不担心病况,但她似乎是知道了有关骆家的某些事,总是很担心骆枳。

后来,骆枳好像是随便找了个什么话题,把这段对话岔了过去。

虽然记忆已经开始模糊和混乱,但他趴在床边慢慢地想,似乎自己从没回答过任姨的每一个有关“将来”的提问。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想再去考虑将来的?

骆枳在清醒的片刻里思考了一会儿这件事,然后他又忘了自己在想什么。不过他至少还记得自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四星半到五星级酒店,所以他还是花了点时间,让自己慢慢站起来。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他的吉他跟画板都好好地放在沙发上,衣服和鞋子在另一边,似乎也已经被洗净烘干叠得齐整,旁边还放着一幅画。

看到那副画,骆枳模糊的记忆又跳出来了一小点片段。

……严格来说,那副画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画了。

被那两个忽然出现的女生拦住,正好耽搁了这幅画最好看的那一会儿。

因为耽搁的这段时间,画面上的颜料完全被雨水冲散,只留下淡白的痕迹。后来又连那一点痕迹也彻底化开,慢慢融进四散的水痕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最后,画面上只剩下一些非常浅淡的水痕。

像是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溺入水中,彻底消失不见,仅剩的那一点涟漪。

骆枳在涟漪间辨认出自己的字。

[我没有做过坏事。]

他其实已经不太能写得好字了,是意识模糊跌坐在地上的某个时候,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拿出画笔,一点一点照着手机备忘录上的字的形状描下来的。

他坐在几乎是瓢泼的淹没一切的雨里,一笔一笔地描,描得甚至还很专心致志,甚至还沉浸地觉得自己真是个大艺术家。

描完最后一笔,骆枳画龙点睛,满意地画了个非常圆的句号。

他发现自己有一个观众。

一道不认识的身影撑着伞,站在雨里看着他,似乎已经站了有一会儿。

骆枳很久没说过话了,但他刚往身上洒了很多酒。那些酒被雨水冲淡,却又像是淌进他的皮肤里,让他的头有一点晕。

骆枳仰起头,很熟练地弯了弯眼睛:“来骂我吗?”

太久没用过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沙哑奇异,像是用指腹摩挲过烈日下最粗糙的锈迹,留下的一点点烫和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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