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 第26章

骆钧当然从没想过要让骆枳以这种方式消失。他没想要骆枳死€€€€虽然也有许多次,他在盛怒之下,的确冒出过有些相近的另一种念头。

如果没有骆枳就好了。

如果没有骆枳,一切都会变得很顺利,家人的生活也会更安稳幸福。

于是这种“如果没有骆枳”的想法就也成了惯性,在每个感到烦躁恼火或是怒不可遏、又恰好与骆枳有关的场景里,都会跳出来。

因为有了骆枳,一切才会变得这样糟糕,才会怎么都没法好得起来。

如果骆枳不再纠缠他们,能走得远远的,再不来打扰他们一家,就不会再发生这么多坏事。

不只是他,这或许是每个骆家人都早已养成的惯性。

没有人会闲到平白去质疑惯性,除非这种惯性延伸到什么完全不同的场合,终于酿下或许偏差到无法修正的严峻恶果。

骆钧也是刚刚才发现,原来他€€骆枳的厌恶和嫌弃,原来已经足以让他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本能地忽略骆枳的存在。

原来他在没有道德约束的前提下,已经能心安理得地脱口而出“当时情形太乱,所以顾不上管他的死活”。

脚步声靠近,简怀逸端着只碗走过来。

简怀逸看起来同样心事重重,坐在骆钧€€面,把分发的姜汤端来给他:“大哥……是我的错。”

“我掉进水里,就昏过去了。”简怀逸不敢看他,垂着视线低声说,“再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没有看见小枳,我该找他的……”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种份上,骆钧看着姜汤,声音很低:“怎么能是你的错?”

“不怪你。”骆钧摇了摇头,“你喝吧。”

他没有去接那只碗,红棕色的液体映不出倒影,随着船体的晃动微起涟漪。

那种高度毫无缓冲地砸进水里,的确很容易出现一过性的昏厥,简怀逸和骆枳或许就是那个时候被水流冲散的。

这挑不出错。

简怀逸自身难保,他也是最后一刻才被骆钧拉上救生艇,又怎么顾得上更多?

骆钧把手放在取暖器上,冻木的皮肤一点点缓过来,逐渐开始反馈出仿佛是被蚂蚁噬咬似的麻痒蛰痛。

……那骆枳呢?

似乎直到这时候,骆钧才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救起简怀逸,是因为他听见了简怀逸的呼救声。

人们总是€€自己熟悉的声音更敏感,虽然四周异常混乱,但骆钧立刻沿着声音找到了落水的简怀逸,把人扯上了救生艇。

骆枳为什么不呼救?是因为同样也由于落水的剧烈冲击短暂昏迷了,还是因为醉得意识不清,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危险?

骆枳为什么会喝酒?

简怀逸端着酒杯,是他把酒给骆枳的吗?

他为什么会带着骆枳在船舷边那种危险的地方喝酒?

骆枳怎么可能会喝他的酒?

……其实以前那些数不清的场景,同样有机会去思考这些问题,但实在没这个必要。

骆钧的工作很忙,他没有那么好的闲情逸致放下手头的事不管,去体贴一个作恶多端的弟弟。

而只要下个定论然后直接宣判罪行,就简单得多了。

反正骆枳劣迹斑斑有太多前科,禀性难移,行径和手段反反复复无非是那几种。就算费时费力弄清每一个细节,结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

偏偏这一次,直到救援船靠岸之前,他们都没有任何事可以做。

或许正是因为实在无事可做,所以那些一闪而过的疑惑,也终于在不经意间悄然冒了出来。

“怀逸。”骆钧慢慢开口,“你之前€€€€”

他停了几秒种,不知是在考虑还是在挑选问题,接着才又问:“你之前是去找骆枳干什么的?”

简怀逸正往纸杯里分装姜汤,闻言有些愣怔,抬起头看着骆钧。

骆钧蹙眉:“不方便说?”

“……也不是。”简怀逸僵硬地笑了笑,“大哥,没想过你会问我这个。”

骆钧摇了摇头:“我不是怀疑你,只是随口问问。”

简怀逸失笑:“真的吗?”

骆钧看着他,眉头拧得愈紧。

他只是随口一问,想不通简怀逸怎么反应这么大,下意识就要继续否认,却又被自己的念头引得心头微沉。

……真的就没有任何一点怀疑吗?

他为什么会开始€€简怀逸的行为生出质疑,难道就因为合作伙伴模棱两可的记忆,把当时送领带夹的人记错成了骆枳?

简怀逸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的搭档。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处理公司的事务,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简怀逸的这个位置,受人挑拨离间当然也是常有的事。

因为这么几句话就€€陪自己一路走过来的人生出动摇,反而去替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操闲心,骆钧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

船忽然一晃,简怀逸的姜汤跟着溅出来了一大半。

他轻吸了口冷气,放下手里的碗,扯了张纸巾,擦干净那一片湿淋淋的狼藉。

简怀逸把那张湿透了的纸巾团成一团,在手里捏了几次,还是扔进了垃圾桶里,站起身走到甲板边。

骆钧起身走过去:“抱歉。”

“我不该这么想。”骆钧说,“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当做没问过这件事。”

简怀逸忽然转过头来,认认真真看了他半晌,然后轻笑出声。

骆钧的视线稍凝,落在他身上:“笑什么。”

简怀逸想了想:“情形€€我不太妙。”

“我们两个当时的站位很明显,不是在好好聊天,是我在找机会推他下去。”

简怀逸索性直接转过身来看他:“骆橙年纪小,未必看得出来,但大哥你应当是有这个分辨力的。”

骆钧的视线不受控地一凝。

他的神色骤然沉厉,几乎要脱口质问简怀逸在胡说些什么,心头却不明原因地滋长出来另一个声音。

因为太久都没去细听过那个声音,以至于骆钧几乎早已忽略了它的存在。

……他真的从来都不知道,骆枳和简怀逸的冲突里,有一些并不是骆枳在单方面的针€€简怀逸吗?

如果连这个程度的分辨能力也没有,骆钧也不必在生意场上跟人周旋,算计那些无聊的效益盈亏了。

“骆枳也没有喝酒,是我灌下去的。我只是跟他聊了聊任尘白的母亲的事€€€€小橙说的嘛,我听见了觉得好奇,就问了问他。”

简怀逸说:“多聊几句他就不说话了,站在那一动也不动,像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他的语速很快,平淡地一口气说下去:“我意识到这是太合适不过的时机,就给他灌了一杯酒,准备把他推下去,伪装成他酒后失足落水。但因为是临时起意,准备不足,恰好被你们撞见……”

“……怀逸。”

骆钧嗓音发沉,他凝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脊后慢慢升起一股冷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简怀逸却只是笑着看他:“大哥,你难道不是这么猜的?”

骆钧说不出话。

……他当然这样猜想过。

如果不是因为生出了这种猜测,他也不会忍不住问简怀逸那句话。

但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把所有的疑问都咽回去,并且搪塞掉了心里的那个声音。

因为……如果分辨出简怀逸和骆枳当时姿势的古怪,那么后面一系列由此衍生的想法,简直太顺理成章了。

顺理成章到那很可能就是最叫人齿冷的真相。

骆钧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捏紧。

他说不清正在身体里狰狞穿梭的究竟是种什么情绪。

有€€当时误会骆枳的错愕愧疚吗?

或许有吧,但非常稀薄,淡得几乎一闪就被吞没了。

更多的,还是被最信任的人欺骗,和识人不清的仿佛被嘲讽羞辱了的愤怒。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愤怒过,气急败坏怒火中烧,连喉间都泛起淡淡血腥气。骆钧用力拎起简怀逸的衣领,他的胸口急促起伏着,手上几乎绷起隐隐青筋。

骆钧哑声问:“为什么?”

已经给他做了许多年助手,简怀逸很清楚他问的“为什么”是指哪个问题。

骆钧不关心简怀逸为什么要€€骆枳这样做。

或许以后会关心€€€€等到事不关己、可以从容施舍一点怜悯的时候,会关心一下骆枳,给些作为安抚的补偿。

又或许是知道了某些终将被暴露出来的真相,一点点揭开被粉饰的过往,弄清当初究竟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个时候,骆钧大概会后悔得忍不住跑去跳楼。

但至少现在,骆钧并没在关心骆枳,也并不是在为骆枳的遭遇发怒。

这是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又无比傲慢的人,自身的尊严和绝€€正确比什么都更重要,你要证明他错了,那还不如扒掉他的皮。

骆家人好像都是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基因突变,竟然会出了一个格格不入的骆枳。

“即使我不主动承认,你也早晚会查到的。”

简怀逸说:“怀疑就是这样,一旦生出来,就不可能完全抹得干净了。”

骆钧瞳色黑沉,他看着简怀逸,嗓音喑哑:“我不一定会查。”

过去有那么多次,简怀逸和骆枳起了冲突,他不都什么也没查过,就定了骆枳的罪吗?

他既然选择了简怀逸做自己的助手,就不会轻易动摇和质疑,哪怕简怀逸给出的理由的确有些漏洞,哪怕骆枳是他的亲弟弟……

“假如骆枳死在这场海难里呢?”简怀逸问。

听到那个字眼,骆钧凝定的视线忽然颤栗了下:“你说什么?”

……骆枳怎么会死?

骆枳的命硬得很,那么多次都活下来了,怎么会掉进海里就死了?

这次的救援非常及时,也非常专业,一定不会落下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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