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 第44章

早没人能拦得住他,强行留下他让他活下去了,如果骆炽真的觉得不舒服,他就不会再睁开眼睛。

那片安静轻松的空茫,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冷透的火睡进去。

明危亭没有开口。

“棋走得很顺,先生。”明禄捡了件不那么压抑的事来说,“已经打成一团了。”

直到昨晚,任尘白大概还沉溺在“亲自报复了伤害过骆枳的人”的缥缈的安慰里,直到明禄带着人出现在他面前。

任尘白是聪明人,他知道明禄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这些歇斯底里的报复、恶毒快意的寻仇都只不过是被安排好的,只是背后的操棋人随手动的一颗子。

他只是被随意支出去扫地的一颗过河卒,因为这些事一点都不该再去沾骆炽。因为还有些报应理当还回来,所以在落子的时候,又顺便敲断了他的一条腿。

这甚至不是一次被怎么酝酿过的安排,因为明先生正在专心学做骆炽的粉丝,还没有时间去做别的,所以把他们自己先圈起来咬上一通。

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还有太多在后面等着,等着一样一样细细剖皮拆骨,把这些年消磨着别人的血肉养成的心安理得全部扒开,露出里面狼狈的肮脏龌龊。

只不过是刚开了个头而已。

……

明危亭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说的,只是点了下头。

他没急着动那份资料,拉过食盒,仔细挑了一圈。

骆炽像是的确没有因为之前被弄眼睫毛的事抗拒他,目光依然跟在明危亭的身上。

明危亭挑出了适合骆炽现在吃、又容易咀嚼和消化的几样,自己先吃掉一个做一遍示范,等了一会儿,骆炽果然就跟着张口。

因为每次都得到了动作幅度足够明显的点头认可,骆炽后来甚至不需要明危亭示范,就自己慢慢吃完了一小块椰汁糕。

明危亭始终注意着他的食量,没有一次就让他吃太多。等到差不多了就让明禄把东西撤走,又用同样的办法引导骆炽,让他想起了要怎么把清水含在嘴里漱口。

骆炽的体力和精力还都十分有限,他被同样坐进沙发里的明危亭圈着肩背,慢慢漱了几次口,就已经差不多用完了力气,眼睫又开始向下坠沉。

明危亭握住他的手,骆炽的身体因为疲倦开始变软,连肩膀也安静垂下去。

“火苗。”明危亭握住他的手,让他慢慢倒在自己身上,“每天都要醒。”

他没有特意让骆炽看到自己的口型,这些话或许会让骆炽有压力。

他只是想说,想向记忆里那团在沙滩上炽烈烧着的、像是什么事都一定能做成的火许愿。

“每天都要醒。”

明危亭说:“要说晚安,要说早安。”

第31章 影子

骆炽在明危亭膝上睡熟。

他的呼吸很轻, 均匀微弱,瘦得线条分明的脊背跟着缓慢起伏,半张脸埋在自己的手臂里。

明危亭把手臂垫在他背后, 确认过这样的力道已经足够稳当, 才又继续把他小心抱起来, 放回病床上躺好。

“先生。”明禄等他给骆炽盖好被,适时出声, “专家组那边差不多有结论了。”

明危亭点头:“这就去。”

他把最后一点被沿也掩实,直起身走到门口,却被明禄拦住:“先生, 外套留下吧。”

明危亭停下脚步, 他解开西装排扣, 把外套递给明禄才问:“为什么?”

“是岸上的人的习惯。”明禄说, “衣服还在这,说明您还会回来。”

船上不会有这种问题。

再大的邮轮空间也是有限的,在不考虑各种紧急措施的情况下, 任何人的活动都永远会有一个相对固定的范围。

但陆地上不一样。陆地广阔延伸,上面的路四通八达,有数不清比远方更远的地方。任何人都可以来, 任何人随时都可以走。

明危亭点了点头,记住这件事。他看着明禄把自己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仔细看了看,提出了位置不够显眼的意见:“可以放在更明显的地方。”

明禄拿着西装,闻言笑了:“是。”

明危亭向骆炽说了声一会儿见, 离开病房, 去会诊的办公室。

他在路上慢慢握住自己的手,指节间像是还有凉意。

骆炽的手毫无力道, 在他掌心里冰冷绵软,除了急着找到东西保护自己,就没有再有过任何一点自主的活动。

那天在雨里重新认出骆炽,他买下了骆炽的画,把骆炽送去酒店。那晚聊的天虽然有些费力,但他们两个人都很高兴。

虽然现在知道骆炽那时一定不是真正高兴,但至少那个时候,那双眼睛里的笑影依然纯粹明亮。他看着骆炽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他看着骆炽的眼睛,想起在接近北极的航线上,曾经见过的最干净的缀着点点星光的夜穹。

他什么都没有察觉,见到恢复了活力的骆炽竟然也就跟着放心。

安顿好骆炽,他暂时离开酒店,去谈那笔其实也并没多要紧的生意,他其实想好了要回来。

骆炽原来不知道这件事。

骆炽原来是真的以为他要走,所以才会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叫住他。

骆炽叫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认真看。有一瞬间他忽然冒出个闪念,骆炽好像是非常不舒服,但骆炽只是恍惚了一会儿,就慢慢弯起眼睛。

骆炽弯起眼睛,然后就像今天一样,他再看不出骆炽是不是难受。

过了几分钟,骆炽忽然恢复了之前的活泼,慷慨地不停把那份剧本往他手里塞。

骆炽把剧本往他手里塞,右手的力道实在不足,拿着剧本都掉了几次,所以又加上左手,一起把剧本塞进他的怀里。骆炽的右手垂在身侧发抖,像是从没说过这种话、做过这种事,却又不顾一切地勇敢地抬起眼睛看着他。

骆炽看着他,再三和他保证,这份剧本一定相当值钱,说不定比他要去谈的那笔生意更值钱。

是他太蠢。

是他没有弄懂火苗的话。他把外面那个高兴的骆枳当成了真的。

他没有看到那团已经被困在很远的浓雾里的暗淡的火,因为已经几乎彻底失去了交流的能力,所以只好用这种方式吃力地、笨拙地、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和勇敢问他“再留一下,好吗”。

他应该早一点去学岸上的人的习惯,即使真的要暂时离开,他也应当把外套留在房间里。

以后骆炽一个人在房间,他再也不穿外套了。

办公室的门口已经有人在等明危亭。见到他来,立刻有人迎上去,引着他进门。

那个附属家族的家主也在,快步帮他拖开椅子,让他坐在会议桌对面。

明危亭收敛心神,专注听着对骆炽的诊断。

“的确是肿瘤,位置不太好,但影像学表现倾向于良性,手术切除预后会很好。”

大段的专业术语后,主治医生尽量明确地给出答案:“骆先生的听力异常、眩晕、视野模糊、一侧肢体无力,还有大量的记忆片段缺失,都是部分脑区受到压迫导致的。”

明危亭静听了一阵:“也就是说,手术后,这些异常都可以恢复。”

明危亭说:“只要好好调养,他会和以前一样健康。”

“是这样。”医生点了点头,又详细解释,“肿瘤压迫导致的失聪是单耳,骆先生右手、右腿的无力症状都能恢复,也能恢复原本的右侧听力水平。”

骆炽左侧听力的损伤是因为小时候的旧伤,如果在受伤当时就及时治疗,其实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就算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治疗被耽搁到了三年后。如果能在被领回来之后就立刻进行针对性的补救,也可以恢复大部分听力,更不会直到现在还时常耳鸣。

这种外伤性耳聋的治疗时间窗口非常窄,现在再想干预,就只能考虑助听器或是人工耳蜗了。

“不过。”医生稍一犹豫,“肿块的位置不好,术后可能会出现记忆障碍,这一点大概没办法避免。”

明危亭问:“不记得以前的事?”

“很有可能……不过已经掌握的技能和生活能力不会受影响,这些不在这个位置。”医生把扫描结果给他看,“会丢失的估计是大量关于过去的人和事的记忆。”

明危亭点了点头:“知道了。”

见他的反应平静,医生也松了口气:“也不一定是坏事。”

之所以要几个科室联合会诊,就是因为这部分问题虽然重要,却完全不是最紧急的。

骆炽的精神状况非常差,已经有了明显的木僵表现。这并不是脑内那个肿块的缘故€€€€或者说,骆炽一直在尽全力靠自己保护自己,是因为这场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突如其来的病,让他终于不再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如果不是频繁发作的眩晕和恶心,骆炽或许就不会被堵在商场、不得不躲进自己的车里,那辆车也不会被毁掉。

如果不是右腿越来越无力,连正常行走都成了问题,在被骆橙堵在酒店的时候,骆炽就可以直接转身离开。

骆炽的身体状况,原本应当还可以保留一部分左侧听力,不至于完全听不见。是那些无孔不入的恶意密不透风地裹着他,他实在已经没有能力再处理听到的任何内容,所以自动隔绝了那些声音。

……如果不是因为听不见,骆炽就会知道,在他刚给那幅画开出价格的时候,那位影子先生就已经毫不犹豫地付了账。

这场病让一直坚固的盔甲出现了裂缝,而那些从未减弱过的恶意,自然就沿着这道裂缝汹涌灌入。

那些人终于成功了,骆炽彻底被吞进去,卷入了那片漆黑的冰海。

因为要讨论骆炽的精神状态,心理科那边拿到了一部分由明家调查得到的资料,翻阅时已经意识到了情况的棘手。

“其他问题都不难解决,但骆先生自身的状态必须先有所恢复。”

医生说:“先把身体调养好。至少各项指标达到手术标准,能对外界做出反应,有最基本的求生欲,才能考虑手术。”

明危亭沉默片刻:“有多长时间可以用来调整?”

“不急,可以先采取保守治疗。如果有更熟悉和放松的地方,也不一定要住院,只是要严格监护身体状况,每周都来复查。”

医生们已经讨论出了答案:“三个月到半年都来得及,如果到时候依然状况不好,也只能强行手术了。”

明危亭想知道的都已经问完,不再开口。

他逐页翻阅着那份已经整理好的治疗方案,直到把最后一页也看清楚,然后把整份方案合上。

“先生。”陪在他旁边的人说,“的确不尽然是坏事。”

他看着明危亭的脸色,斟酌开口:“如果顺利,等痊愈以后,骆先生的人生就全是新的了。”

“会顺利。”明危亭收起治疗方案,站起身同医生致了谢,走出会议室才看向他,“你是荀家的。”

明危亭想了下:“荀臻?”

那人跟着他出门,被叫出了名字,连忙跟着停下脚步:“是。”

明危亭低下头,又看了看那份治疗方案。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这场病让骆炽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彻底被那些恶意吞没,却也阴差阳错,让一切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骆炽治好了病,可以彻底抛开过往。可以做所有想做的事,去每个想去的地方,成为任何一个他想成为的人,再也不用被任何事束缚。

可那团火本来就不用被任何事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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