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识一片空白,隔了很久,才听见荀臻问她:“骆橙,你是不是从来都不觉得,你是个极度自私、极度冷血和懦弱、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这些指控骆橙已经听多了,这时候反倒麻木,生硬地转动眼睛,把直播间给他看:“我……道歉了。”
那个不能关闭的、让她道歉道过瘾的直播间,按照简怀逸诓她签下的合同,她什么都反抗不了。
骆橙已经念了很多评论,她张了张嘴,要念给荀臻听,却被后者打断。
荀臻看着她的眼睛,神色隐隐嘲讽:“你在想,骆枳为什么要死呢。”
骆橙的脊背又狠狠痉挛,惊恐地盯着他。
“骆枳为什么要死呢?为什么不活下来,这样就能对所有人说他原谅你了。”
荀臻慢慢地说:“要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骆枳这个人多好啊,或者骆枳不再回来,这样什么都不会发生。”
骆橙僵硬地不断摇头,速度越来越快。
她几乎是疯狂地往死里摇着头,那样无措和慌乱的摇头里甚至带有某种强烈的恐惧:“不,我没这么想,我怎么会这么想?我不可能€€€€”
“骆橙。”荀臻问,“那天骆炽病危,你为什么不和别人说?”
骆橙死死抱住头。
荀臻拿过药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了支针剂。
骆橙的瞳孔瞬间收缩:“这是什么?!”
她见过荀臻给骆母用药,那药可怕极了,骆母果然因为那个药说了实话,现在轮到她了,她一定没法抵抗,她不可能逃得掉……
“让你相信我说的话的药。”
荀臻把生理盐水注射进她的手臂:“没有骆炽,也没有骆枳,世上没这个人。”
荀臻说:“你四岁被拐走,现在过了十六年……”
骆橙的身体已经因为极度慌乱完全瘫软。她大口喘息着,剧组场景复现时那种足以让她窒息的恐惧又来了。
“有……有,你骗我,我有二哥!”骆橙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我二哥救了我!是他救了我!”
荀臻耸了下肩:“好吧,你二哥救了你,但他为了救你送了命。”
“他再也没回来,你有了新的二哥。”
荀臻说:“你十八岁那年,你那个新的二哥诓你签了份合同,让你做了债务人,你因为害怕不敢和家里说,但你没想到追债的人那么凶。”
骆橙死命摇头:“我二哥回来了!简怀逸不是我二哥……不是他!”
她太畏惧所谓的“药”,生怕自己掉进荀臻描述的那个世界里,不顾一切地反驳着荀臻的话:“我二哥帮我揍简怀逸了,还和家里人说了,家里没人听没人信,二哥说以后他来教我!”
“好吧。”荀臻说,“但你二哥教不了你,因为你觉得他是坏人,从不听他的。”
“你二哥被诬陷网暴,离开了这里。”
荀臻慢慢地说:“简怀逸接手了那个公司,把你签下来做了艺人,公司遇到了困难……”
这段记忆已经不仅仅是模拟,也完全不久远€€€€骆橙绝望地睁大了眼睛。
陌生的酒店房间,隐约眼熟的摆设,昏暗的灯光和看不清的人影。
骆橙的意识已经开始一阵阵模糊。她不清楚这是因为呼吸太过急促和精神高度紧张,只是被极端的恐惧越来越抓住心神:“不可能,我二哥不会因为网暴就走,我二哥那么厉害,他留了人来救我,他€€€€”
骆橙的话骤然卡在喉咙里,她瘫在地上,不停地冒汗。
“那么。”荀臻在她面前蹲下来,声音轻得像耳语,“他是因为什么走的?”
骆橙发不出声音。
“你二哥那么厉害。”
荀臻说:“如果没有你,骆炽会有一个非常完美的人生。”
“他不会被绑走,不会受伤,不会有人来抢他的身份和名字。”
“他会比你们所有人都出色。他早晚会挣脱你们这一家人,走到你们连仰望都看不见的地方。”
“他会被数不清的人看见,被数不清的人喜欢。”
“骆橙。”荀臻看着她,“你是不是从来都不觉得。”
荀臻看着她,又逐字逐句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你是个极度自私、极度冷血和懦弱、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骆橙的瞳孔慢慢收缩。
在直播间里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重复到几乎麻木的内容,被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钉进她耳朵里。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吵,她忽然听见另外一句话。
“小妹。”那个声音好奇地问她,“你知道我差一点死了,所以第一反应是恨我,来质问我别有用心、自导自演吗?”
……
非要荀臻把最后的皮也揭开,才逼着她看到这件事。
虚伪荒唐的道歉,令人作呕的后悔。
和她的那个母亲一样,她在表演给人看,她依然在心里责怪骆炽。
因为每次都会来的二哥,这次不来救她。
“非要躲在剧组,是吗?”荀臻说,“不敢出去,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凶手。”
“受不了情景模拟,当事人也很抗拒你,我去帮你和龚导演说。”
荀臻说:“本色出演,演那位骆夫人吧。”
骆橙的视线颤了颤。
她直愣愣看着荀臻,乞求着摇头。
她会被钉进耳朵里的声音一直纠缠到死。
“把他弄丢。”荀臻并不看她,走出房间,“他再不是你们的什么人了。”
第52章 告别
剧组外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 是怎么都不可能不被传出去的。
地点是近期热度相当高的纪录片剧组,主角是最近被关注的舆论中心,就连争吵的内容也是的闹得满城风雨的话题。
……
只是在这之前, 没有多少人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没有多少人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即使的确有很多蛛丝马迹, 有很多其实不难发现的线索和暗示。
《火苗》第一期被放出来的时候,甚至引起过一波小范围的讨论€€€€有人觉得影像资料里那个十岁的孩子很眼熟, 有一点之前那个惊鸿一现又被全网黑的吉他手的影子。
下面立刻有人反驳,怎么可能,那是淮生娱乐的总经理。之前出道的时候, 还被人追着喷过仗着家世欺人、打压同榜歌手的。
接着又有人反驳, 这是哪年被胡诌出来的黑料了。指路淮生娱乐官博, 该放的证据全放得清清楚楚, 还有不少一手官摄高清作品,新人刚入坑,正忙着追星呢。
这一条评论下面有不少人留言, 大多数也都是新来淮生的官博下蹲守的,忍不住来澄清黑料的事。后来多少有些发散得远了,有人想起来骆枳的身体也不好, 骆枳小时候好像也受过很严重的伤,听说骆枳正在养病……
最后又有人回, 嘘,别打扰他了吧。
别在这里打扰他了吧。
《火苗》的先导片已经说得很清楚,幸存者已离世, 这一单元不再有后续。
纪录片的主题就是受害者被解救回归后的生活, 时间线也从这时候起。
摄像机跟随的是赵岚的视角,她想要找一个叫火苗的男孩。她收到了十三年前的礼物, 他们在那个时候做了约定,约定了等她好起来,等好起来就要见面,要开香槟庆祝,火苗说她是最勇敢的姐姐。
赵岚履约去找他,去看他是怎么长大。
赵岚是带着父亲的信来的,那些手写信有厚厚一沓,想家的时候就可以拆。
坐上车的时候,母亲抱着她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地抹泪,妹妹握着拳在窗外蹦起来大声给她打气加油,先生坐在她身边,牵着她满是狰狞瘢痕的手。
父母和妹妹见过火苗,让她带上了一个旅行袋的回礼。妹妹一边往里面塞遥控车一边苦恼,十三年过去了,弟弟是不是到了不喜欢玩具车的年龄了啊。
……
原来不是所有故事的结局都会这样。
父亲给她的信里说,要相信所有的伤都会长好,虽然那些疤痕可能不太美观、甚至有点可怕,但它们早晚会恢复到永远不再疼。
赵岚坐在台灯下给父亲回信。她落笔的时候笔尖还在发抖,灯光柔和温暖,笔尖底下藏着一小片漆黑的阴影。
赵岚埋着头写,写爸爸我相信,写我的疤早完全不疼了,写先生说我的疤像蝴蝶。
她写爸爸,原来有那么坏的人,他们把别人的伤口撕开。
……原来真有那样的人。
原来被找回来的孩子不一定被期待,也可能会打扰到那一家人平静圆满的生活。所以就要被藏起来,被随便塞进哪个角落,被扔去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
不过还好,不全是那样的人。还好弟弟被领回家了,还好那是位非常好非常温柔的姨姨。
弟弟超级努力地走出了那些事,变得超级开心,他学了做点心,还在学画画……
那封信最后没有被写完。
赵岚没有再写下去。
别打扰他了吧,他好不容易才休息。
那么努力地走了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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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生娱乐的官博下,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询问这件事的评论。
因为最新的那一条微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留言。
怎么留言去问,骆橙和她母亲互相指责的时候,口不择言说出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火苗》的原型就是骆枳,是不是这就是骆枳身体不好、总被他那一家莫名其妙针对的原因。
是不是当初那场莫名其妙的全网黑,也是这么来的€€€€养子在母亲的协助下把黑料渗透出去,立刻就成了别有用心的人手中牢牢攥着的把柄。
而在这件事里,骆家几乎是默许甚至纵容的态度……是不是也因为让骆枳变成一个顽劣的二世祖,总要比让骆枳真那么出道爆火后被挖出过往、让所有人都来评判嘲讽这一家人强得多。
这种态度给了那些恶意太强的定心丸。那些疯狂的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诋毁彻底不再有任何顾虑,另一方的声音几乎打不起水花就被迅速吞没。
如果真是这样,谎言下的真相实在讽刺到了极点,甚至像个最离谱最荒诞的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