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大名季希芸,季是院长的姓。出生一个月,因为先天性失明被遗弃在医院的厕所里。派出所寻找父母无果,把她送到了福利院。现在九岁,在京州市的特殊教育学校读书。
等他们走到活动区时,她正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摸读盲文。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向门框:“小陶哥哥,是你吗?”
“是我。”陶希洪快步上前,把塑料袋搁在桌上,“带了你最爱吃的苹果。”
小女孩不急着吃水果,双手紧握成拳,认真听了一会:“还有一个人?”
“真聪明。”陶希洪刮了下她的鼻子。
许江同的脚步顿住,惊讶地站在门口。
“别怕,”陶希洪扶住她的肩,“他是我的老师,许江同,你可以称呼他‘小江老师’。”
“嗯,老师好。”她端坐在桌前,露出甜甜一笑。
季希芸的瞳孔是往上翻的,眼白占据了大部分,形状十分诡异。
许江同毫无防备地撞见这一幕,吓得手一抖,磕到了桌沿。
“医生说我的眼睛很奇怪,觉得害怕就不要盯着它看了。”她似乎听出了他的慌乱,平静地把目光挪向正前方。
除此之外,她的五官几乎完美,梳着蘑菇头,发梢微卷,可爱又懂事。
许江同对刚才的事感到抱歉,正在思考要不要道歉,陶希洪已经抱着她玩起来了。
“在看什么书?”
“《夏洛的网》。”云云把手放在厚厚一叠盲文纸上,从右往左摸过去,“夏洛在给小猪织网呢。”
“真厉害,阅读速度越来越快了。”
季希芸又读了几行字,抬头问陶希洪:“那位老师在干什么?”
“他……”陶希洪见他呆呆地站在桌边,拍着云云的肩说,“我和他说点事再回来陪你。”
季希芸乖巧地点头。
陶希洪朝许江同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走。许江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带着疑惑走了过去。
两人走到屋外,确定季希芸没有跟来,陶希洪才说:“院长和你说过吗?她很喜欢画画。”
“我知道。”许江同赞许道,“能看出来她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
“你愿意教她吗?”陶希洪冷不冒出一句。
许江同没反应过来:“什么?”
陶希洪叹了口气:“两年前政府就开始推广残疾人美术教育,云云是在那时候喜欢上绘画的,但后来因为资金问题停止了项目,害她伤心了很久。作为哥哥,我不想看她重蹈覆辙。”
毕竟培养艺术家是一项高投入低回报的投资,促进残疾人就业最好的方式是让他们掌握一门简单易懂的技术。
这与许江同的观点不谋而合。
“哦对,刚才那句话可不是道德绑架。”陶希洪见他脸色难堪,解释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介绍你们认识了。到时候就说你是我朋友,顺路过来的。”
提到“朋友”二字,他俯身贴到许江同眼前,狡黠地笑了笑。
“谁和你是朋友?”许江同无意识地反驳,语气幼稚得像两个孩子吵架。
“你还想当我的老师?”陶希洪把他拦在路中间,“继续昨晚的话题,把我从男生变成男人?”
许江同说不过他,便问:“你有那个小女孩的作品吗?”
“有,带你去教室。”陶希洪带他拐了几个弯,轻车熟路地走进一间教室,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取出厚厚一挞纸。
第一幅画就是大海。澄澈的天空与深色的海水相接于地平线,两只海鸥盘旋在晴空之上,腥咸的海味顿时扑面而来。在往下翻,还有汽车、房屋、日出……
更让许江同感到意外的是,画面的线条非常流畅,每一笔都透露着她的自信与热爱。
放到同龄人中,几乎看不出是盲童的作品。
“她怎么学的?”
陶希洪指着地上散落的玩具车说:“先摸立体模型,记住形状后用盲文笔在纸上定位,一边摸一边戳,确定线条闭合后再勾线。”
“这是我想的方法,她练了一年,效果还不错吧。”
“确实不错。”许江同反复看了几遍,“上色呢?”
“她会描述要用的颜色,我给她挑画笔。”
“……”许江同闭上双眼,默默感受周围的黑暗。他从五岁开始学画,经历过许多挫折与否定,但他依然无法想象,如果某天开始,余生将被黑暗吞没,他还能否坚持自己所爱的事业。
“给我一点思考时间吧,”他抬起橄榄绿的双眸,睫毛轻颤了一阵,“我没有教特殊儿童的经验。”
“别叫她‘特殊儿童’。”陶希洪纠正道,“就像平时上课那样和她交流就行。”
许江同的语气谦虚得像学生:“我会注意的。”
往回走的路上,气氛有些安静。路程过半,陶希洪又问:“其实这里还有很多有梦想的孩子。比如有个下肢瘫痪的男生,他希望能像我一样健康地打球,然后参加残奥会。……你会觉得我们,是不自量力的人?”
“当然不会。”
陶希洪注视着他的双眸,认真道:“这里的孩子都不信命,上天夺走他们什么,就一定要夺回来。”
人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异常渴望,后半句话,陶希洪说在心里。
许江同被他小鹰似勾人的目光弄得不自在,瞥开了眼神。
话语间,两人已经走回活动区。
“又在画风景?”季向笛抚摸她的头。
“今天画的是夏天的天空。”
“有什么区别吗?”
“夏天的天蓝得很深,海鸟在空中啼鸣,太阳炙烤着沙滩,热浪扭曲了地平线。”季希芸像是在念诗,声音清脆动人。
“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小陶哥哥教的,他说夏天的沙滩颜色很浅、很烫。”
许江同站在屋外,突然明白曾经导师对自己的质疑源于什么了。
他喜欢绚丽的色彩,过分依赖眼睛看到的东西,却未触及事物的核心。
而季希芸,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属于生活。
--------------------
福利院政策纯属瞎掰。
感谢大家的评论,会努力更新的qwq
第14章 第二杯半价
从福利院出来后,陶希洪问:“一起吃晚饭吗?”
“我回家自己做。”许江同礼貌地拒绝,一边打开手机查地图。
“去地铁站吗?”陶希洪飘到他身边,“我坐车回学校,顺路送你过去。”
“好吧,谢谢。”许江同并不熟悉京州的道路,收起手机跟了上去。
“你怎么想到来中国工作的?”见他朝自己走来,陶希洪暗暗得意,不想放弃每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其实今天能在福利院碰到他,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陶希洪原以为结课后两人就不会再有交集。
“想感受不同的风土人情,在此之前我没有接触过东亚文化。”许江同的回答非常官方,心里想的却是——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怕冷。
他有个毛病,情绪很容易受天气影响。
西伯利亚的气候太糟糕了,漫长的冬天终日不见阳光,街道被大雪封锁,天地间都是无尽的白。
他到圣彼得堡的第一年精神状态就急转直下,但自己选的路,咬碎牙也要往肚子里吞。
手有点冷。许江同缩了缩脖子,后悔今天没穿围巾。正巧路边有家奶茶店,他扭头看了眼陶希洪,兴致勃勃地走过去。
“怎么突然想到买奶茶了?”陶希洪也推门进去。
小姐姐看他是个外国人,愣了几秒才开口:“Hello, may I help you?”
许江同摆了摆手,指着菜单熟练地说:“茉莉奶绿,中杯,热饮,全糖,打包。”
原来是个奶茶专业户。
陶希洪站在后面,忍不住笑出声:“小江老师找不到地铁站,奶茶倒是买得利索。”
“不过全糖,热量会不会太高了?”
“我又不用刻意控制身材。”许江同靠在等待区的吧台上,像是想起什么,坏笑道,“不像你,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喝奶茶是什么时候了吧?”
“……”真的会有这么幼稚的老师吗?从课堂逗猫开始,陶希洪就觉得他的性格很单纯。
小姐姐把热饮装进塑料袋:“先生,您的奶茶好了。”
“等等。”陶希洪抢在他之前夺过包装袋,“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奶茶,老师愿意请我一杯吗?”
“不会吧?”作为甜食控,许江同表示无法想象。
“我五岁开始练球,教练管得严,青春期体重又不稳定,哪敢乱喝?”陶希洪委屈地撇撇嘴,拿起吸管就要往奶茶盖里插,“反正是你先逗我的,不买我就把这杯喝了。”
“没大没小。”许江同板起脸批评他,却因为被暖空调吹红了脸,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
前台小姐姐赶紧笑着劝他们:“正好我们店立冬搞活动,第二杯半价,可以折算一下。”
许江同倒不在意这点钱,犹豫道:“没事……”
“要要要,就按活动算。”陶希洪指着公告牌,靠在柜台上眼巴巴地看他。
一瞬间,许江同又出现了萨摩耶的幻视。
“好吧。”僵持片刻,他还是妥协了。
陶希洪的口味偏清淡,点了杯三分糖的蜜桃乌龙。当两人各自拎着奶茶走出店时,许江同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给学生买东西吃。
但中文不好的他还忽略了一点,立冬活动的宣传语是“寒冬将至,@最在意的TA,一起分享温暖”。
陶希洪捧着奶茶,猛吸了一大口,得意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