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阳光斜照进窗里,管红珠正在擦黑板,空旷的教室里只有她忙碌的身影。
许江同推开虚掩的门,轻轻扣了几下。
“你是?”讲台上的女人应声回头,见门口站着一个外国人,不由得惊讶。
许江同自报家门,简洁地说明了来意,还取出护照给她看。
管红珠擦了擦手,接过证件,夸奖道:“你的中文说得很好。”
“我是中意混血。”许江同放出第一个诱饵,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
果然,在听到他的国籍时,管红珠的手抖了一下。
许江同继续说:“蒋济哲先生是我的前辈,我在拜访他的朋友时,偶然听说了你的名字。”
“他居然提过我?”她低头喃喃自语,无意间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见鱼已经上钩,许江同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经过我的调查,蒋先生的死可能另有蹊跷。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询问一些关于他的细节。”
管红珠闻言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只是在画展上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许江同笑着反问,翻出当年留给陶希洪的信物,“这幅画你认识吗?”
管红珠只看了一眼,神情霎时凝固:“这个……我明明把放在……怎么在你这儿?难道……”
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激动,她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话。许江同听来有些费劲,不过已经可以从她的反应里得出结论了。
“管女士,我这次来找你,并不想追究什么责任。我只希望你——”想起这么多年陶希洪吃过的苦,许江同咬了咬牙,冷冷地挤出后半句话,“把你儿子原本的二十年还给他。”
“我不是故意抛弃他的。那年我失业了,老人家又病危,实在没有办法……”管红珠的声音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许江同见状递过去一张纸巾:“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谈吧。”
管红珠接过纸巾揩了揩眼角,把学生的作业收进包里:“许先生已经找到他了?可以问下你们的关系吗?”
许江同选择沉默,睨了她一眼,转身去开门。
打开门的瞬间,突然从外面伸出一只手,直直将门推开了。
许江同被这声巨响吓得后退了几步,只见陶希洪的眼角泛着一圈红光,紧握成拳的手重重垂在门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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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我们回家”
身高将近两米的男生破门而入,管红珠被吓得不轻,退到了讲台后面。
许江同扣住他的手腕,一点点从门框上掰下来:“……你不会都听到了吧?”
陶希洪不想和他争论所谓“善意的谎言”,挣开许江同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这些年里,你找过我吗?”
“你就是我……”管红珠攥着手里的背包带,避开了他的目光,嘴角哆嗦了一下,“抱歉,孩子。”
“我想你是担心被判刑,葬送了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生活吧?”陶希洪看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心中却尽是生疏。
管红珠站在讲台后面,与他相隔三尺距离,缄默不言。
一晃十九年过去,她甚至自觉得没有以母子相称,也没有套近乎地问他现在过得如何,只是沉默地看着曾经刚断奶的孩子顺利长大成人。
这样的生分反而让陶希洪好受了一点。比起抱头痛哭、自责忏悔的相认场景,还是这种一别两宽的感情来得真实。
陶希洪早已预见被抛弃的事实,也从未想过和他们再续前缘。
或许是因为许江同在场,得知自己是她强行生下来受苦的遗腹子后,他还能把情绪压在临界点上。
“你知道这十九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陶希洪压低声音,只问了一句话。
她知道自己的脚扭伤过多少次,伤过多少条韧带吗?他的人生原本不是这样的,哪怕有一点父母的疼爱,也不至于把唯一谋生的手段强行变成“爱好”。
在无数个疲倦迷茫的夜晚,陶希洪想过一了百了。他觉得自己活着就是受苦受难,人生根本无意义可言。
管红珠想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遮遮掩掩地闭嘴了。
许江同站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没有任何阻拦,任凭陶希洪发泄怨恨。
他似乎能体会到当时自己执意要帮他找父母时,陶希洪强烈的抗拒和冷战了。
就像他幻想失忆一样,陶希洪也在用逃避保护自己,不停对自己说他们一定是遇到了无法渡过的难关,才不得已丢下他。
他们明明有那么多相似的痛苦,却一直拖到此刻才开始共情。
许江同上前搭住了陶希洪的肩:“我们走。”
“等等!”管红珠终于开口说话了,“蒋济哲自杀前给我寄过一份很重要的东西,可以拜托你们来取一下吗?”
许江同以照顾陶希洪的情绪为主,根本没心情聊天,拉着他就往外走。
“你和她去一趟吧。”陶希洪突然停下脚步,“我在楼下等你就行。”
“可是……”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陶希洪想,这件事毕竟关系到他的生父,许江同也一直在为此奔波,有权利知道真相。
“好吧,”许江同扣住他的手指,转身看管红珠,“我跟你去。”
聚在门口接孩子的家长已经走完了,管红珠去车棚里取她的电瓶车,等走到大门口,帮他们拦了辆出租车,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她家就住在少年宫附近,差不多十分钟车程。很快,车就停在一个外墙发黄的老小区前,管红珠扶着电瓶车在门口等他们。
这片楼盘至少二十年了,爬山虎长了一茬又一茬,已经爬到了最高处。陶希洪打量着周围环境,又捏了捏许江同的手:“快去快回。”
许江同郑重地点头,跟着管红珠往里走。小区的楼梯间逼仄陡峭,过道的墙上还残留着小广告的胶痕。
她家住在三楼,合上家门的瞬间,一直默不作声的管红珠情绪彻底爆发,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对不起,那年我家真的遭遇了很严重的变故。我自己都吃不上饭了,孩子跟着我也会饿死的。”
许江同冷冷睨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出于礼仪,把她扶到了沙发上。
管红珠抽了几张纸,狼狈地收拾自己,又手忙脚乱地给许江同倒水。打开橱柜时才发现茶叶已经发霉了,最后草草烧了壶开水。
“他现在叫什么名字,过得怎么样?”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询问陶希洪的近况。
许江同看着杯中的清水,介绍说:“他叫陶希洪,在中央理工大学念书,我是他同校的老师。”
“这么好的大学,真厉害……”管红珠喃喃自语,“那他毕业后能找到不错的工作吧?”
“这点不劳烦你操心。”提到陶希洪,许江同的声线柔和了许多,“他的未来远不止一份工作那么简单。”
管红珠闻言一怔。
许江同没有展开细说,催促道:“蒋先生留给你的东西呢?”
“稍等。”管红珠从卧室里捧出一个铁皮箱,解开挂在上面的小锁,取出一盘老式磁带,“这是他去世前寄给我的,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的应该是意大利语。我听不懂,也不敢找人翻译。”
磁带外面还套着塑料壳,看起来保护得很好。许江同看到上面有意文小字,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蒋济哲自杀前的情况你还知道多少?”
管红珠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最终还是将事情和盘托出了。
和许江同猜测得没错,他们相识于那场画展。彼时的管红珠二十出头,正是少女仰慕才子的时候。两人稀里糊涂地共度了一晚,结果次年春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管红珠千方百计联系上蒋济哲,得到的却是无情的回应。蒋济哲说会给她寄一万元安付费,让她拿到钱后马上堕胎。
可当她拆开信封后,发现里面除了十捆崭新的钞票,还有画和磁带。
不久,她又收到了蒋济哲自杀的消息。面对种种巧合,管红珠觉得其中另有隐情,不甘心爱慕的男人就这样死于非命,最后任性地生下了他的孩子。
许江同听着她字里行间的描述,愤愤地握紧了拳头。
“最后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他的生日吗?”
“9月27号晚上。”管红珠笃定道,“快到中秋节了,抬头就能看到月亮。”
话已至此,许江同觉得差不多了。他舍不得陶希洪在外面等太久,将磁带装进包里,离开了管红珠家。
陶希洪正撅着屁股蹲在楼下的空地上,拿着树枝在土里翻来覆去。
“小陶!”许江同远远地喊了一声。陶希洪闻言轻巧地从高地上跳下来:“东西都拿到了?”
许江同点了点头:“我会尽快着手调查的。”
陶希洪皱眉:“别累着自己。”
“放心吧。”许江同看到他眼角还未退去的红光,抬手整理起他鬓角的头发,“对不起,今天不该骗你的。”
“没事,我不怪你。”
在楼下等待的十分钟里,陶希洪想了很多。如果说人这一生经历的悲欢是守恒的,遇见许江同、并和他跨越重重阻碍成为爱人,无疑是上天赐予他最明媚的色彩。
何必为了无法改变的过去伤害眼前人的心意呢?
一个月前,他差点就失去了小江老师,同样的错他不想犯第二次。
许江同也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他终于问到了陶希洪的生日,把他的过去补齐了。
只是现在还不到说这个的时候。
迎着傍晚的最后一缕天光,许江同带他离开了这幢本该记载他童年的单元楼。
“陶希洪,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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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好事多磨
等他们回家,已经到了晚饭点。许江同二话不说坐进沙发里,陶希洪准备点外卖,问他想吃什么。
连着几天吃蛋糕,许江同觉得有点腻:“我想吃你做的水果沙拉。”
难得见他撒娇,陶希洪顾不上赛后的疲倦,连声答应:“好好好,给你做。”
看他走进厨房,许江同眯起眼小睡了一会。不过也就睡着了十来分钟,没等陶希洪喊他吃饭,他便莫名地从梦中惊醒。
食欲和睡眠质量还是没有恢复正常。他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拿出陶希洪送的球,躺在瑜伽垫上活动身体。
等陶希洪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时,他的大猫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陶希洪便蹑手蹑脚地从沙发后面绕过去,趁其不备捞走了他的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