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决赛结束后,组委会给了队员们一天时间休整。第二天起床后,陶希洪的脚还没消肿,许江同不放心,想再带他去躺医院。
“不就是软骨的伤吗?再拍一张片子,也照不出花来。”陶希洪早就习惯了带伤上场,不以为然。
“可是……”决赛将至,许江同心里不安,闷闷地叹了口气。
陶希洪见状赶紧认错:“好好好,都听老婆的。”
反正训练了这么久,也不差赛前的几小时。许江同和高勋说了声,带他去附近医院做了一个检查。
检查结果不好不坏,韧带没有新的磨损,炎症的来源依旧是三年前落下的旧伤,在经历高强度的比赛后,很不争地复发了。
许江同又和医生确认了打封闭针的事,医生分析完病情,还是不建议用这种方法强行缓解疼痛——对软骨副作用太大了。
虽然结果和许江同预测得差不多,想到陶希洪要带伤比赛,他还是心乱如麻。
陶希洪都看在眼里,把片子发给高勋后又和他聊了几句。
会场馆后,陶希洪把许江同带到了三楼看台上:“我和高教练说好了,决赛我先不首发。”
许江同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决定,生怕自己的担忧影响他做判断,反而皱起了眉头。
“我又没说不上场。”陶希洪微微弯腰,揪住他脸上那点可怜的肉,“事关全队荣誉,我不会让他们孤军奋战的。”
知城大学已经连续两年称霸全国联赛,是一支方面都很成熟的球队。而央理的校队刚经历过一轮大换血,相比之下略显稚嫩,能打进总决赛就已经实属不易了。
但同样,他也不想把许江同独自丢在场边。
这件事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面对残酷的体育竞技,许江同知道自己迟早会经历这一天。
就当是一次预演吧。
许江同勉强地笑了笑,走向看台的边缘,凭栏俯视:“小陶,我不否认你的天赋,但这也仅限于同龄人里。如果有机会进国家队,你会遇到更强大的对手,我希望那时你还能想起今天的自己,和这份纯粹的勇气。”
许江同的鼓励总是含蓄又温柔。陶希洪的眼眶一热,小声吸了吸鼻子,走到他身边,心想:真的到那时候,能和他同台竞技就好了。
-
翌日早晨,比赛正式拉开序幕。陶希洪把首发的位置让给了同届的另一位副攻,和许江同一起坐在替补席上,随时待命。
刚进校队时,谭新凯受过不少陶希洪的照拂,现在队伍里少了一个主心骨,不由得担心:“希洪哥的脚伤不会严重到这种程度吧?”
“他应该有自己的考量。”章成已经在准备发球了,“别想那么多,把球接好就行。”
随着整齐的加油声落下,场上的六位队员分别走到自己的位置。
知城大学能成为大学生联赛中的强队,多半是队里两位强力主攻的功劳,再加上一个稳定的二传,从防守到进攻都四平八稳。
城大攻手的球速快,在拦、防上都有不小难度,打到十分以后央理就被卡轮了。章成在后排被迫参与防守,破坏了整支球队的进攻路线,一直打得很被动。
不过刚开局,对手似乎也没有进入状态,总是在连续得分、局势大好的时候突然发球失误,“善良”地帮助央理度轮。
大力跳发就是一种风险与收益并存的投资,哪怕是职业选手也很难稳定输出。一局结束,城大共计六个发球失误,而央理就是靠这宝贵的六分,艰难地拿下了首局。
但如果找不到破局的方式,单凭对手做慈善,绝对不是长久之计。被教练教育了一通后,城大以25-22拿下了第二局,等第三局过半时,央理的劣势越来越明显了。
城大主攻下球的速度快角度又刁钻,连着好几球扣到拦网手后垂直落在队员身体和球网中间狭小的空间里。这种拦网失败的球很难防,因为它们一般都比人先落地,前排队员来不及起球,后排的人冲上来又容易发生冲撞和踩踏。
后排的防守也像一颗定时炸弹,在大家众志成城奋起直追时冷不丁接飞一传,瞬间浇灭全队反击的势头。
心有余而力不足。显然,这已经不是缺陶希洪一个人造成的局面了。
12-20,当城大快要拿下这局时,他们落后了整整8分。央理的半场上空仿佛被乌云笼罩,随时都会降下一场大暴雨。
看着队友们一个个焉了吧唧的样子,陶希洪坐不住了,小声喊住高勋:“教练,让我上去吧。”
“这局追不回来了,”高勋摇了摇头,“你去也没用。”
“不一定非要追回来,但一定要想办法赢几球。再这样输下去,他们会把消极情绪会带到下一局的。”陶希洪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又向许江同投去了请示的目光。
许江同下意识低头看了眼他的脚,咬了咬嘴唇,努力掩饰自己身为爱人的担忧:“让他去吧,现在队伍需要有人带动士气。”
许江同的话就好像家属同意书,高勋闻言拍了拍陶希洪:“好吧,不过要注意安全,觉得不舒服立刻示意我。”
陶希洪郑重地点头,又抬手揉了下许江同柔软的棕色头发,再抬头看向赛场时,眼中的柔情已然无存。
“等等,”许江同又喊住了他,“你知道现在怎么做得分的概率最大吗?”
此时央理的暂停机会已经用完了,许江同只能托他给场上的队员带一句话:“你让章成传球的时候,给球加一个更快的初速度。”
--------------------
这里小陶主动要求不首发,说明脚其实很疼了。小江老师、教练队友都懂,只是不说罢了。
当然,这个队伍肯定不是靠副攻能撑起来的,小陶真正的作用是鼓舞士气,带动全队的积极性。
下一章,就是猎杀时刻了。
第74章 与有荣焉
陶希洪和前排的副攻交换位置,回到了他熟悉的三号位。
章成抬手和他击掌:“可算回来了。”
陶希洪握住他的手,偏头耳语:“小江老师让我给你带句话,传球的速度还再快一点。”
“已经不算慢了。”章成瞥了眼对面场地,“平时没练过,再快就配不上了。”
“找准时机起跳就行。”陶希洪搭住他的肩,“你先给我传几球试试。”
不能再被按着打了,既然一直突破对方的封锁,那就另辟蹊径。章成点了点头:“我尽力。”
谭新凯接起一传后,章成毫不犹豫地把球塞到了三号位。出手前他按照陶希洪的意思加了速度,打出了一计强有力的平传。
球飞快地朝网前飞去,陶希洪枕戈待旦,一直盯着球路,果断找准机会出手,跳向空中抢点阻截。
经过加速的球,再加上陶希洪拼尽全力的一扣,直接穿过拦网队员的手。整个流程不过几秒时间,就如金石掷地,在铜墙铁壁中劈出一道生路,砸在城大的场地上。
下一球由城大组织进攻,在第二个回合被陶希洪单点拦死,再追一分。
“漂亮!”章成上前和准备去后排发球的陶希洪庆祝,原本死气沉沉的队伍终于看到了一丝转机。
陶希洪单手和他击掌,另一手接过工作人员扔来的地板球,轻轻弹了几下。
发球前他习惯性往教练席上瞥了眼,虽然只扫到小美人模糊的轮廓,陶希洪还是心满意足地把注意力拉回比赛。稍事准备,听到哨声后,助跑发球,一气呵成。
球速快得仿佛凭空消失了一阵,几秒后落在了靠近边线的五号位角上,发出一阵闷响。裁判示意界内,得分有效。
看着队友在场内欢呼,陶希洪也松了口气,继续准备下一球。
第二球他选了靠前的落点,对方显然错误估计了他击球时的力度,没有足够的缓冲。球碰到防守队员的手腕后发生了变向,直接飞向界外,没有追回来。
这是本场比赛到目前为止,他们第一次连续的ACE球得分。
高勋看他独挑大梁,欣慰地转身看向许江同:“小陶这几年真的进步太多了。”
许江同闻言一笑:“这本身就他应得的荣誉。”
就连场边的观众都被他们逆风翻盘的野心感染,拿起印着央理校徽的旗帜为他们加油。
一时间,两侧的观众席上深蓝色的旗帜摇曳,陌生的体育馆仿佛变成了他们的主场。
从落后八分到追平比分,再到局末逆袭拿下局点,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少年眼中迸发出的簇簇火苗与汗水混合,在赛场上熊熊燃起,漫野连天。
经过短暂的休息,决胜局的比赛拉开序幕。陶希洪听着场外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与队友们相拥助威。
这是央理校队成立以来离金牌最近的一次,也是一场强强对决的鏖战。
没有人急躁毛糙,或因为遭遇卡轮、连续丢分而斗志消沉。所有人齐心协力,都在想如何破局,稳住已有的优势。
他们能做的就是把每一个飞到场外的球追回来,把每一个到自己手里的球接好、扣好。
陶希洪感受着从未有过的专注,让他忘记所有烦恼,包括已经痛得快站不稳的脚踝。
强攻的轮次,谭新凯一直在防对面的打手出界,每次都奋不顾身地冲出去救球。有几球接得不到位,章成跑到落点下调整进攻,因为重心太偏摔倒,但出手时球路没有一点偏倚。
队里的每个人都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许江同起身走到挡板边缘,看场上少年全力以赴的身影,和他腾空时肌肉与筋骨勾勒出的明暗。
他想起自己在介绍文艺复兴时,曾提起过多纳泰洛和他的雕塑作品,并称其为“描绘少年形象中最具生命力的作品”。但如果现在给许江同一支笔,足以创作出挑战他心中之“最”的作品。
因为那是他的少年。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即使无法以二传的身份陪他征战,许江同依旧可以用艺术家的方式,将他坚韧的生命记录下来。
24-22,央理迎来了全场的赛点。知城大学也没有放弃,不断拦网、救球,努力挽回仅差两分的劣势。
两队在网前拼抢了很久。章成连续几次传到主攻手里,都被对方盯着拦回。
又是一次打手出界,球擦过拦网队员的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场外。章成往后喊了声小谭的名字,他早已二话不说冲了出去,在球快要撞上挡板前把他颠了回来。
章成预估着落球点,一路跑到三米线附近,在起跳前往前排扫了眼。
陶希洪也在回头看他传球的动作,四目相汇的瞬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能再拖了,必须要为攻手争取机会,在这一轮拿下。
章成起跳时后引手臂,制造直接扣球的假象,成功吸引了拦网的火力,然后快速地转动身体,利用手臂的牵引把球拨到了三号位。
出手瞬间,陶希洪已经跑到网前蓄力摆臂,纵身越入空中。
网口已经被晃空,等防守队员落地想再次组织拦网时,却为时已晚。陶希洪俯视着全场的人员站位,果断地将球扣入了对方场地的正中心。
全场比赛终止的哨声吹响。与此同时,脚踝的负荷也到了极限。陶希洪落地失去了支撑,双膝跪地,以一种极具仪式感的姿态,跪在了他亲手夺得的胜利之上,虔诚又微小。
身后,欢呼和尖叫声已然响起。陶希洪愣了几秒,直到章成把他从地上拉起。
“陶希洪,我们赢了!”
场上主力和替补的队友疯狂地朝他涌来,紧紧抱在一起,分享着胜利的喜悦。
是的,我们赢了。陶希洪在心里机械地重复这句话——这意味着他们战胜了本届大赛的卫冕冠军知城大学,拿下了全国大学生联赛的金牌。
他们是全国第一!
对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越过窜动的人头,他看到了还站在场边故作矜持的许江同。
陶希洪朝他招了招手,小狗似的飞扑过去。
许江同笑着递来一块毛巾,陶希洪顺手接过,却没有用它擦汗。他把这块巨大的毛巾展开披在肩上,拎起其中两角,为两人架了一处私密空间。
许江同的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胜利的礼炮在空中轰鸣,整个场地降下了金色的碎雨。他的凤眸晕出了一圈浅红色,发丝上沾了几片金箔,被点缀得格外迷人。
“最后一球落地时,我最想拥抱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