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表情的一瞬间,乔郁绵心里一空,两只手下意识往前追过去,刚好赶得及捏住那几根圆润指腹。动作太大,扯到了线,耳机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琴弦磨练出的手厚实有力,极为温暖。
安嘉鱼猛然抬头看着他,而这次乔郁绵没有闪躲。轿厢划过最高点,沿着另外半个圆,缓缓开始下降,弥漫粉色光的夕阳转到了安嘉鱼身后,卷曲的发丝浮动着点点金,背光的眼睛居然也可以很明亮,眼前的一切都温柔得一塌糊涂。
“没有为什么……学你的习吧。”安嘉鱼摸到地上的耳机替他塞回耳朵里,又用力按了按他涩乎乎的脑袋,在他低头的那个刹那轻声说了一句,因为,喜欢你啊。
安嘉鱼听到他耳机里漏出的声音,电台刚好播到一首怀旧金曲,有轻飘飘的女声在唱:
Open my eyes, I realize, it is my perfect day.
乔郁绵到家的时候,吹干的发丝还带着一股西柚洗发水的味道。
他掐着点开门,带着编好的理由进屋,客厅却没有开灯。窗外路灯映照进微弱的光,李彗纭呆坐在桌前,屋子里冷冰冰的,没有做好的饭菜。
他走上前,发现桌子正中央搁着自己那条灰色格子围巾。空气仿佛凝固成冰,以至于乔郁绵从头到脚的血都冻结起来,不敢轻举妄动。
李彗纭不声不响,眼睛眨也不眨,满脸泪痕地盯着围巾,许久后才幽幽抬眼,而后缓缓起身。凳子脚在地板上搓出刺耳的声音,她忽而扬起胳膊,重重落下一个巴掌。
啪!
乔郁绵被打得脑袋偏到一侧,眼冒金星,好久才缓过神。
作者有话说:
Open my eyes I realize
This is my perfect day
Hope you never grow old
Hope you never grow old
第33章
下午在游乐园先是顾着跟卡纳里玩,后来又忙着赶作业,才回寝室安嘉鱼就饿了。他把乔郁绵推到浴室,自己跑了一趟食堂,拎了大份的生煎包,顺带买了虎皮蛋糕。可一推开宿舍门,只剩一股未散尽的蒸汽在等他。才十五分钟,这人洗完了澡还替他擦干净了浴室地板和镜子……
手机适时响起,乔郁绵说:上车了。谢谢,明天见。
安嘉鱼看了看时间,果然是五点半。
他略感失落,独自坐到电脑前,边吃晚餐打开安蓁年初和柏林爱乐合作的视频,是圣桑的a小调第一大提琴协奏曲。
他看着看着渐渐忘却了咀嚼,画面中央的大提琴家穿一袭酒红色丝绸吊带礼服裙,带着卷曲度的长发用丝带系在背后,琴颈依靠着突出的锁骨,胸口的骨骼根根分明。可那条纤细的手臂却能拉响最澎湃激昂的旋律,音色的变化承载着情绪和力度,每个音符都无可挑剔。第一乐章结束后他才想起把存在腮帮子里的半颗生煎咽下肚,感叹一句,不愧是我妈……他掏出手机给安蓁发了条信息,问她勃拉姆斯录好了没。
没发几分钟,安蓁播了视频通话过来,她一向不爱捧个手机屏幕打字。
“喂,小鱼啊。吃什么?”屏幕里的脸敷着黑色的面膜纸,猛一看有点渗人。
“卧去……你敷面膜就别给我发视频啊,话都说不清楚。”安嘉鱼立刻拉远手机,忍不住数落她,“我在吃生煎包,你呢?好好吃饭了没,是不是又瘦了?”
“没瘦。吃了吃了。”一听就很敷衍。
“真没瘦?纪远霄呢,我问问她。”
“什么纪远霄!叫阿姨!她是经纪人,又不是保姆,也要下班的。她男朋友千里迢迢来看她。吃完饭两个人就不见了……”安蓁顺势躺进酒店大床的两个枕头之间,“你爸爸前几天安排我来着,说夏天你要过十八岁生日了,让我早早把时间空出来陪你。”
“……这才三月……”
“对啊,我也跟他说还有三个月呢。结果他开始跟我翻旧账你知道吗,说我好几年没陪你过生日了,还数落我说‘你不仅是大提琴家,还是小鱼的妈妈’。今年他特意提前这么久提醒我,让我把音乐会都排开。”赫赫有名的大提琴家在床上打了半个滚,趴在手机屏幕前一脸不忿,“可气死我了,当时我在车里,司机和小纪就在旁边笑我。我说不过他,下次你帮我骂回去。”
“行行行,我帮你骂他。所以你陪不陪我过生日啊?”安嘉鱼忍俊不禁,这个女人是舞台上的尤物,架起大提琴的时候集万千光芒,可私下里和成熟性感这些字眼毫不相关。
“陪你啊,我儿子十八岁啊我当然得陪,已经告诉小纪了,让她夏天别给我安排太满,你生日那周我天天都在家,要不给你开个音乐会?还是想要party?”安蓁揭下面膜,皮肤立竿见影水当当,就是脸颊有点凹。
“行了,到时候再说吧。你练琴注意时间哈,别总忘了吃饭。以前还有我爸能管得住你,才离婚几年啊,瘦成什么样子……皮肤也没以前好了。我告诉你,你不好好休息好好补充营养,二十四小时敷面膜都没用!老得快!”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安嘉……”
他飞速挂断视频。一个月没见了,还挺想她的。还有老爸,上周末陪他练了一下午琴,顺带亲手煲了高汤汤底分装冷冻起来,在包装上写好了日期留给他们母子俩。
好久没跟两个人一起呆着了……安嘉鱼忽然有些盼望夏天的到来,不知道今年老妈老爸会送什么成年礼物给他。
他美滋滋地塞了一口生煎,收拾好垃圾准备学习,却一眼瞄到桌上的钥匙扣。
眼前自然而然飘过乔郁绵红着眼圈说谎的脸。
明明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自己却不记得了……这种事在安嘉鱼心里,是只会发生在忙碌到麻木的中年人身上。
他猛然想到下午离开学校的时候说要请乔郁绵吃蛋糕的,计划却被一通电话打乱了……
所以他到家了么,会有生日蛋糕吃么?他的妈妈应该会准备好一桌丰盛的晚餐替他庆祝吧?
他的妈妈……啧……
安嘉鱼一想到那些提线一般缠绕在乔郁绵周身的,近乎变态的控制欲,顿时什么学习的心情都没了。怪不得他总是不开心,这种日子换成自己怕是早就要疯了吧……
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小孩呢……
他打开笼子一把抓出睡懵的Joe塞了一小条胡萝卜给他,又写了张生日祝福的小卡片让它抓在胸前,拍了张照片发给乔郁绵。
没什么新意,但乔郁绵每次看到Joe都爱不释手,眼神难得明朗,显现出几分少年心性。
可乔郁绵半天都没有回复。
安嘉鱼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打开书本又合上,一把抓过白鲸钥匙链,嫌弃地看了那泛出旧色的金属环一会儿,终于决定动手将白鲸本体取下来,再用剪刀,热熔胶和常用的蓝色电话线发圈组合出一只崭新的白鲸发圈,满意地绑在脑后。
做完这一切已经快七点了,乔郁绵应该到家了吧?为什么没有回音呢……平日里他虽然话不多,但至少会回一句嗯才对……是车上太拥挤不方便吗?
有事情压在心里的感觉很不爽,安嘉鱼终于决定不再继续浪费时间,抓起钥匙和手机溜达出门去。
公交顺利转地铁,这次没错开晚高峰的尾巴,地铁里人挤人,他把座位让给了一对母女,自己用力抓着头顶的吊环扶手,承受着背后的挤压推搡,小心不要碰到小女孩的膝盖,不要踩到别人的鞋子。那对母女旁边坐的是一对穿着市一中校服的女孩,普通的运动服,没有双休日的话,八成是高三生,她们时不时抬头看安嘉鱼一眼,又低下头窃笑着交头接耳。他勉强冲他们笑笑,两个女孩肉眼可见得笑红了脸。
下车的时候,一双雪白的鞋面已经被踩成灰色,他用力抚了抚外套的褶皱,毫无效用,看样子要挂烫一下才行……他忽然后悔了……这么一来一回颠簸两个多小时指不定还是白跑一趟见不到人,他叹了口气,不禁问自己:安嘉鱼你这是来做什么的?
抬头看着陌生的街区,不远处的面包店亮着昏黄的灯光,玻璃内侧的展示柜里排列着不同尺寸的甜品。他推门进去,在店主的推荐下买了一只六寸的白桃乌龙戚风,一边跟着导航指引的路线往那一片居民楼走,一边给乔郁绵发微信。
身边遛过几只比熊贵宾和柯基,以及无数晚饭后散步的大爷大妈,他一步一步接近那栋乔郁绵留在学生档案里的单元楼,准备直接拨一通电话,可指尖还没触上屏幕,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正对面二楼的窗子里飞出来。
天气回暖,晚饭过后附近人不少,大家闻声纷纷往同一个方向看,安嘉鱼也跟他们一道眯着眼睛抬起头,那窗子前恰好伫立着一盏表皮生了锈的路灯,几本书飞出,短暂地被照亮,而后纷纷跌落在地上,一阵噼里啪啦。夹杂其中的卷页被风卷向四处,紧接着是更多的书,手机,耳机,围巾,以及,一只他眼熟的,没有任何装饰物的纯色笔袋。
众人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遇上茶余饭后难得的助兴节目了,他们纷纷停下脚步,藏匿在道路的暗处饶有兴致地盯着那栋单元楼的门口,等待着这出闹剧的主角粉墨登场。
安嘉鱼看着地上被风翻开的英语练习册和似曾相识的笔袋,一颗心骤然被揪起,悬挂在喉咙处,不是,不能是。
千万不能是他。
他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闭上眼睛不太想继续看下去。
待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乔郁绵穿着单薄的衬衫,趿着一双棉麻拖鞋,在万众瞩目中出现。
他目不斜视,全然不顾周遭窸窸窣窣,面如死灰走向那堆书本。笔袋的拉链没有拉,他先从那堆文具中摸出一个钥匙链检查了一下,郑重握在手心里,而后才开始收拾一地狼藉。
陶瓷白鲸在光下柔和一闪。
作者有话说:
记一次终生难忘的生日。
第34章
“靠,好帅啊……”身边遛狗的女孩低声感叹的同时掏出手机,悄悄对着热闹的最中心立起摄像头。
安嘉鱼一时着急,一把挡住陌生人的手机镜头:“不要拍。”
“啊!谁啊!”女孩吓了一跳,身边的哈士奇反应更甚,立刻跳起挡在女主人身前,扑向安嘉鱼。
啪的一声,蛋糕盒子跌落,众人的目光从蹲在地上的狼狈少年身上移开。
乔郁绵循声抬眸,两人目光相接的一刻整个人怔住,又迅速垂下头去。
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也许是觉得太丢脸,也许是不想让他一起丢脸。
安嘉鱼却懒得管这些,他弯腰捡起摔在脚边的蛋糕,吹了吹盒子上沾的灰,缓步走向乔郁绵,帮他一起收拾散落各处的习题卷。
围观的人见迟迟没有后续不免失望,纷纷散去,只那只嚣张的哈士奇不愿离开,依旧冲安嘉鱼龇牙咧嘴,扯着绳子跟主人对抗,最终被一根磨牙棒勾去了魂魄,撒着欢走了。
仿佛刚刚离奇的一幕不曾发生,两人是在校园一角恰巧遇到,乔郁绵抱一摞收拾整齐的练习册在怀里,低声问:“你怎么来了。”他面色极度平静,两颗漆黑的瞳像深邃的井底,不冒险探跳下去就不知其中深浅。
离近了安嘉鱼才看到他肿起的脸颊,还带着未消的红色指印,一看就知道这掌掴是使足力气在发泄。他仔细数了数,怕是不止一巴掌。
他伸出被风吹到冰凉的手指贴上微肿的痕迹,乔郁绵一激灵,却没躲开,只是眼眶在一瞬间蓄满泪,湿润的光在眼底打转:“安嘉鱼?你哭个屁啊……”
他脸颊因为肿胀而僵硬,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怪样子居然也可以很好看,可安嘉鱼却越看越心酸,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憋屈与恼火,原来人真的可以气哭。
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了:“乔郁绵,来吃蛋糕吧。”说完他伸手抱住了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少年。
左边耳朵被连续扇了好多巴掌,还在耳鸣,乔郁绵回头看了看他家里黑洞洞的窗口,确认李彗纭并不在那里,这才用围巾没被粘脏的地方替安嘉鱼抹了一把眼泪,想顺便抹平他皱成一团的五官。
直到安嘉鱼泣不成声地让他吃蛋糕。他一垂眼就透过透明蛋糕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被摔得面目全非,写着生日快乐的白巧克力牌浮在奶油最上层,没来由得就落下泪来。
这一落就没完没了了,乔郁绵怕有熟人路过,忙推着安嘉鱼离开楼下,轻车熟路摸进林立楼宇间的小道,没走多远就是早春里没什么人的小花园。
长凳,老旧但漂亮的欧式路灯,带烟灰缸的垃圾桶,以及一圈常绿植物,挺舒服的地方,原本每天都聚集不少人。可几年前的夏天,有老人在这里健身突发脑溢血人没了,大家似乎是嫌晦气便不约而同选了别处散步,而物业也怕再度摊上类似的意外,干脆将那些单杠扭腰盘之类的健身器材统统拆除,如今显得有点空旷。
乔哲在离开家之前常常一个人在这里吸烟,有时候是下班不想回去,有时候是夫妻吵架被赶出来,偶尔还带着一根尾巴,就是被无端牵连的乔郁绵。
久而久之,尾巴自己也时常绕个圈子过来坐一下。
他坐在长凳一侧,拍了拍旁边,安嘉鱼抱着蛋糕盒子懊恼地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看着坍塌的蛋糕:“早知道拍张照了。本来周围一圈都是圆滚滚的奶油球,特别像Joe。”
“没事,反正吃到肚子里都一样。”乔郁绵摸到黏在盒底的一次性餐具拆开,递给安嘉鱼一个纸托盘。他解开精美的丝带,新鲜的白桃果肉已经从蛋糕胚中摔散出来,他切一块放到安嘉鱼盘子里,用叉子扎了几块桃肉叠上去。动物奶油的脂肪香气是廉价人工奶油无法比拟的,乔郁绵从中午吃了一个干巴巴的鸡肉汉堡之后再没吃东西,此刻经过一路颠簸,一通长达一个多小时怒火之后,又冷又饿,迫不及待给自己也折腾了一盘。
蛋糕已经不好看了,味道却不打折扣,他迅速塞了几口,嘴巴频繁动起来导致被抽肿的脸颊有点疼。
安嘉鱼吃了一口便放下纸托盘,看着他的脸颊,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唇角,冰凉的指腹贴上火辣辣的皮肤好像一剂良药,一定程度缓解痛感。
“啧……要不要冷敷啊……”
“没事。”乔郁绵摇摇头。
“不要总说没事……”安嘉鱼蹙眉,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一股奶油味融进了周遭的空气中,还带着新鲜桃肉的清甜,有点像他惯用的口喷,“算了,太冷了,不能用冰袋……你……”他拿起堆在练习册上的围巾,展开抖了抖,绕在乔郁绵肩头,甚至开始脱外套。
他慌忙按住安嘉鱼的手:“别脱,我不冷。”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安嘉鱼眼里是哪般脆弱的模样,刚刚哭过的睫毛潮湿反光,眼角,鼻头泛着薄薄一层红,在夜风中瞪着一双失落又无助的眼,比流浪猫更楚楚可怜。
“……我脱里面的背心给你。”安嘉鱼执意挣开他的手,先扒了校服厚实的西装外套,又脱下还带着体温的米色羊绒背心,套到乔郁绵的衬衣外,又替他整理了一下围巾,让它能尽量发挥一些挡风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