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丽叶塔 第37章

  乔郁绵缓缓喝光杯子里的水。

  “阿姨……她这样有段时间了……退休之后就不大对了。”他长叹一口气,终于选择平静地对现实认输,“我妈她,好像生病了……越来越严重……”

  睡不着的时候,他查过许多资料,没有任何人有类似的更年期症状,这很像是某种心理或者精神疾病,他也并没有在网络上找到答案。

  “她,这样多久了?”于颖问。

  “一开始就是话少了,我没注意到那是多久之前。变成现在这样有两三个月了吧……期中考试的时候,他也去水果店偷水果来着……但是没打人……”乔郁绵发现事到临头自己毫无头绪,茫然不知所措,居然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外人。

  “这样啊,还有一周就期末考了吧,你先安心准备考试。明天开始我过来看着她,不让她再出去闹。等你放寒假,我们带她去看看医生。”

  “不用,这……太麻烦……”他一惊,一方面觉得不好这样麻烦别人,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李彗纭大概不想让昔日里相互攀比的姐妹时时都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我,我看着她就行……”

  “胡闹,你不上学不考试不复习了?你妈费心巴力不就希望你能有个好前途吗?”

  “可是……”

  “行了,这事听阿姨的。”于颖忽然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明是个小巧的身形,可此刻在乔郁绵眼里,她好像也不似印象中那样柔弱,反而可靠的很,“你外公外婆都不在了,那个舅舅也不成器……你爸爸又……我看着你长大的,跟阿姨不要客气,反正卓逸也不用高考,家里有事一定跟我们说。最后半年了,不管什么事,撑一撑都会过去的。”

  作者有话说:

  其实比水果摊更早就有蛛丝马迹了。

  那个,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56章

  乔郁绵坐在桌前,灯没开,门没关。

  新年第一天下了初雪,多浪漫的夜晚。

  他隔着一面墙看着次卧单人床的方向,弄不清躺在那里的女人是疯是傻。

  “郁绵,你得争气啊。你妈可只有你了。”于颖走前在门口感叹。

  他认认真真回忆、梳理李彗纭这半年来的变化,小到做饭水准渐渐失常,大到今天出手伤人。

  ——怎么样,到家了吗?冷不冷?雪还挺大,手指疼吗?

  他这才意识到音乐会结束了。

  自从骨折过,他那根小指遇到天气变化都会隐隐作痛,从盛夏持续到现在,尤其是秋冬交际的时候,像有虫子跗骨缝爬行。

  ——到家了。不怎么疼。

  这句不是假话,现在他的全身,从头到脚,都是麻的,是那一点点疼痛突破不了的麻木。

  ——哦……

  ——那个……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安嘉鱼一句话断成三截发过来,似乎是有所不满。

  ——嗯?

  乔郁绵这会儿脑子不大灵光。

  ——你不是说很想听我拉这首的吗……现在听了,怎么样啊?

  对方从来都不是扭扭捏捏的人,自然也不会责怪他迟钝。

  啊,对了。差点忘了……e小调……

  初听这首曲子是看安嘉鱼决赛的视频。

  甜美、华丽、细腻,力量与柔情兼具。

  这首协奏曲很适合演奏者,也很适合这个季节,像无垠的寒冷中燃起的一簇火苗,像一袭红衣的舞女不畏严寒翩翩而动。

  创作者门德尔松在给儿时玩伴的信中写道:“我希望在下一个冬天为你写一支小提琴协奏曲。”于是经历了很多个冬天,这首传世名作姗姗来迟终于面世,流传至今,被后人尊为小提琴协奏曲的“压卷之作”。

  可配置再高的电脑也无法展现出现场的万一,看完视频,他意犹未尽地说,如果能听现场就好了。

  安嘉鱼不以为意:“以后会有机会的。”

  而后他真的兑现承诺,在第一场面对公众的音乐会上特意选择了这首曲子,给乔郁绵留了最好的位置。

  可是,那个最该听到的人却没能听到……

  他沮丧地关掉了对话框,又怕对方察觉到什么,重新打开。

  就这眨眼功夫,他发现安嘉鱼换了头像,是一张有些暗淡的舞台,不点开大图很容易误会那是张黑白图片。

  演出结束后的音乐厅空旷静谧,多数灯都熄灭,一切都很朦胧。安嘉鱼独自站在观众席中央仰望舞台,臂弯里鲜嫩的蜜桃色露出一角。而他所站之处正是乔郁绵的座位。

  新年第一天的安嘉鱼是意气风发,优雅自信,堪称完美。

  他不忍破坏这份美好,所以他说谎了。

  ——很棒。

  他觉得抱歉,却并不违心。即使没听到,那也一定是很棒的演出,因为安嘉鱼从不令他失望。

  ——就这样?

  ——特别棒。特别特别棒。

  他每打一个字,心脏都被狠狠捏紧一下。

  接下来的一周乱中有序,他一早出发去上课,大课间去天台跟于颖通话,确认李彗纭没出异常,而后在正课结束便离开,不上晚自习。

  “小乔……不睡吗?”午休时他频频看手机让安嘉鱼不得不起疑。

  “睡……”明明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他就是放不下心,尤其怕李彗纭出去伤了谁。前天他到家的时候正碰上于阿姨被泼了一身茶,好在茶水已经凉到半温。

  “后天要考试了,怎么心不在焉的?”那人直愣愣盯着他,眉心微蹙。

  自打那晚他骗了安嘉鱼,他就总也不敢直视这双清澈的眼睛,于是干脆翻了个身,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就,担心考不好惹我妈生气。”

  背后传来一声轻叹。

  对方没有多问,也不知信不信这句鬼话,只是伸过来一条胳膊圈住了他:“……那,睡吧。”欲言又止,有担心,也有失落。

  乔郁绵险些忍不住冲动一吐为快,可当他翻过身,看到那张干净,明亮的脸,话到嘴边,那句“我妈可能病了”又被他生生憋了回去,只是闭上眼睛贴住对方的额头。

  跟安嘉鱼说这个做什么呢……他不是医生不是上帝,他跟自己一样,只是个在备考的高三生而已,说这些除了多一个人担心,于事无补。

  安嘉鱼微微探头,闭上眼睛吻他,直到他在深吻中缺氧,融化,甚至犯困,而后能睡着。

  他知道乔郁绵一定有事瞒着他,可他也同样清楚对方一定有苦衷,所以他舍不得逼他,只能耐心地等待。

  今年除夕来得早,期末考结束后没几天就是寒假。

  乔郁绵成绩略有下滑,虽然分数也有640,但跌出了年级前20。

  傍晚到家,他没避讳于颖,直接将成绩单放到餐桌上。李彗纭草草看了一眼,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其他表示,起身就又要回房间。

  “妈,你中午吃饭了没?”乔郁绵看她状态很正常,主动没话找话。

  “嗯。”

  “都吃什么了?”这七八天下来,于颖跟他的观察相类似,李彗纭似乎不仅仅是不太想开口说话,而是说不出话,常常颠三倒四,反应慢,脾气也古怪得很,时而懒散,时而又变得相当谨慎,谨慎起来的时候不论看谁的眼神都充满防备,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要害他。

  乔郁绵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门口穿好外套挎上背包的于颖,点头致谢。

  对方轻轻带上了门离开了。

  “妈,我放假了,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李彗纭眼中飘过一阵迷茫:“医院?”

  “嗯,于阿姨联系好了医生,专家号,还挺难约的。”乔郁绵轻轻牵着她的手,“阿姨周到,还替你联系了心理医生,就是时间还没……”

  话还没说完,便猝不及防被李彗纭推了个趔趄,他扶着桌角站稳,有些错愕:“妈?”

  “不去医院!”她瞪着自己的儿子,眼瞳震颤着,刹那就变了一张脸,“不去我!去医院干嘛!”

  “妈你别紧张,我们陪着你去啊,我知道你生病了,不舒服,但是不能讳疾忌医对不对?”乔郁绵试着哄她。李彗纭不是时时都这样,虽然从早到晚兴致恹恹,但她也大部分时候清醒,但显然不是现在。乔郁绵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刺激到她,又让她变得神经质起来,立刻想要躲起来。

  乔郁绵急忙上前一步拉住她:“妈妈,你等一下!我们不能……”

  “你才有病!你要送我去哪儿!你们,干嘛做什么对我!”李彗纭挣扎不过,猛然抬起另一只手,将握紧的拳头挥到乔郁绵的下巴上,力道之大让人很难相信这一拳出自一个生了病的中年妇人。她歇斯底里得喊道:“我不去!我哪都不去!你有病!”

  乔郁绵眼前瞬间一晃,金星四溅,被她趁机推开,跌坐进椅子中。

  他眼见着李彗纭娴熟地抄起桌上喝了一半的瓷杯,狠命砸过来,半杯茶淋到了脸上,身上,而后茶香里溢出一丝血腥味。

  这只英式古董杯是于阿姨前些天拿过来的,还有一只配套茶壶,说每天下午会陪李彗纭喝点安神的花草茶,帮她放松心情。薄薄的杯壁,内外两侧都描画着精致的花卉图案,细柄是金色,一看就价值不菲。可惜了。

  砰!门板合拢,锁舌被固定,李彗纭终于如愿逃回了自己的领地。

  乔郁绵低头看着掉落在大腿处的碎裂瓷片上滴入了几滴鲜红色,混在原先斑斓的花纹中居然很和谐。

  这一砸李彗纭用尽全力,没留后手,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什么洪水猛兽,她为自保慌不择路。

  往日里她动手之后的无尽悔恨,那不受控脱口而出的乳名,统统不见了。

  乔郁绵起身,额角一痛。好在自己反应快,伸手挡了一挡,一条差不多四公分的伤口出现在手掌侧面,暴露出鲜红的肉,不断涌出鲜血。灼烧一般的刺痛,但是比起骨折还是舒服太多了。

  他抽出几张纸巾简单裹挡住不让血滴下,单手收拾好地上的残片,茶末,泡烂的薰衣草,又翻出透明胶带将附近的地面黏一遍,防止残留瓷渣。

  额上的伤口短小,藏在太阳穴附近的发根里,此时已经自然止住血,只是手上的有些麻烦,伤口大而深,几层纸巾已经完全被浸透,眨眼的功夫,洗手池便被染红一片,他束手无策。

  可他又不敢擅自离开去医院,留状态不好的李彗纭一个人在家。

  万般无奈,他又拨了电话给于颖:“阿姨,您走远了么……能不能,再回来一下,再帮我看她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这支错过的e小调……需要等好多年再听到了。

第57章

  二十分钟后,于颖匆匆赶回,这次连韩卓逸都前后脚一起进门。

  “哎呀我的天呀!赶紧赶紧,贝贝你快点陪他去医院!这个口子太深了,这要缝针的!”于颖吓坏了,“你们快去,我在家等着。”

  韩卓逸看到伤口吓得脸都白了:“这,这是阿姨弄得?那,妈你自己呆这行吗?可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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