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人,想要努力活着总需要一些念想的吧?
“我的手没事。”
乔郁绵一怔,心跳似乎也跟着停了。
安嘉鱼又强调了一次:“小乔,我的手真的没事,放心吧。”
“可,可是,你为什么要取消那么多演出……”一颗心倏忽被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它跳出去,“又为什么要在节目里那样说……”
“节目里那都是他们剪辑过的。我跟那个主持人聊了半个多小时呢,最后被他们东一句西一句,拼接一下给放出来了。”安嘉鱼摸到桌子上的手机,打开了他们J.A的官微,最新一条是针对节目组恶意剪辑的声明,他灵活的手指将白底黑字带公章的图片放大,举到乔郁绵眼前。
那些什么严正声明、恶意引导、恶劣影响、追究责任之类的字眼都被乔郁绵迅速略过。
他只看到了一句:安嘉鱼先生的左手因疲劳过度引发肌腱炎,正遵医嘱进行治疗和休息,相信不日便会在音乐厅的舞台与各位重逢。
乔郁绵抓住手机,巴掌大的图片被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多次。
“……虽然有点严重,但好好休息之后是可以完全恢复的。当然,这之后要一直注意,否则会复发。”安嘉鱼默默补充一句,“伤病对于很多演奏家来说都不陌生的。”
相信不日便会重逢。
悬于半空的心在一阵剧烈收缩后,终于被他一声长叹叹回了原位。
像劫后余生的松懈,他全身爬过愉悦的疲惫感,其中包含一路从另一片大陆辗转而回的辛苦,包含他淋雨吹空调着凉发烧的脆弱,包含撑住自己人生那根最牢固的骨架终于断裂的绝望,包含他们在地板和墙壁间抵死缠绵之后的倦怠,包含他从昨天到现在除了几杯红茶和几颗薄荷糖之外什么都没有吃的饥饿,以及,他惊惧,崩溃后,爱情失而复得的恼羞成怒和后怕。
“……小鱼……”他罕见地生出一丝委屈来。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有,也没资格透露的委屈。
“嗯?”
“我好饿……”
他转过身,抚着那截挺拔优美的后颈与他的天鹅相拥相吻。
“乔郁绵。”安嘉鱼双手捧着他的脑袋,与他蹭一蹭鼻尖,“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们在一起。”
“……”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昨天我去看你妈妈了……那些东西我都看到了……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分开对么……”
“嗯。”他轻轻点头。他从来没有离开安嘉鱼,他的一部分始终追着那束光,活在最美的地方。
“听我的。我们不分开了。”安嘉鱼笑着吻他的眼睛,嘴角,“我要跟你在一起,没人管得了我……这次连你都……”
“安嘉鱼!下来吃早餐!你看看表!几点了!”阿姨一声怒吼,“马上下来!粥都凉了!”
“哦!!!马上马上!”安嘉鱼浑身一激灵,吐了吐舌头,转身就往楼下跑。
他的天鹅偶尔会变成一只有点傻憨的大型犬。
乔郁绵跟上去,叫住他:“安嘉鱼。”
“嗯?”
“我爱你。”
“……”那人脚下一顿,停在楼梯中央转过头,忍不住瘪了瘪嘴,眉头轻蹙。
而后他深深呼吸,很快又恢复了明快的笑容,眸中闪光:“我知道啊。”
餐厅里站着个中年妇人,已经穿戴整齐,像是在等他们。
虽然只是个家政阿姨,可对乔郁绵而言也算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之一。他礼貌地冲对方欠欠身,对方却先开了口:“小乔是吧,小鱼说你发烧了,所以弄得很清淡。粥给你们回锅热了一下,抓紧吃。午餐的排骨汤放在烤箱里保温,白切鸡和肉末豆腐都封在冰箱里,拿出来直接吃就行,你们自己煮个面或者蒸个饭。晚上有我包好的蛋黄鲜肉粽,上屉蒸个一刻钟,小凉菜你自己看选哪个吃都行。”她扭头问安嘉鱼,“晚上你是留这里啊还是去你爸妈那里?”
“我这两天不过去了,让他们二人世界。”
“那行,我明天早上再过来。”阿姨走近了乔郁绵,“当自己家吧,难得他带朋友回……”
原本慈爱的眼神游走过他的颈间瞬间变得有些错愕,乔郁绵心头一紧,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没有安嘉鱼那么长的头发,皮肤上那些不便示人的暧昧痕迹就这么赤裸裸暴露在空气里。
“放心吧我肯定不怠慢他。”安嘉鱼一把搂过女人的肩,送她出门,“开车来的吗?”
“啊?没有……天好,想走走来着……”阿姨没有多问,只是略显尴尬地低头避开了眼神接触,与他作别,“行了我走了,你别送我了。”
关上了门,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同时噗嗤一笑。
“……吓到她了吧……”毕竟那个年纪的人相对保守。
“吓到不至于……但肯定是有点别扭。她不知道我是同性恋。”安嘉鱼走到水池前洗了洗手,“来吃东西先。”
作者有话说:
那个全世界最疼爱小乔的人又回到他身边了。
他再不用独自面对痛苦,疲惫委屈的时候,有人会抱住他。
第91章
乔郁绵高中就试过安嘉鱼家里阿姨的手艺,如今宝刀未老。他饿得发慌,几口喝掉了一小碗香稠的栗子胡桃粥。
安嘉鱼用金黄的蛋饼皮卷了甜玉米沙拉和煎熟的鳕鱼条递给他,又起身替他续了一碗粥。
乔郁绵边吃边下载了一份公司的请假单勾勾选选,补了昨天的请假单又顺带请了今天,而后发送给人事部和他的直属领导各一份。
饭还没吃完,屏幕就弹到来电状态。
从大四开始进公司实习,到现在三年多了,他一个年假都不休的劳模,头一次主动请病假,还是先斩后奏。
“乔郁绵你不要紧吧?身体?”物流部门的老大显然受到了惊吓,亲自嘘寒问暖,“很严重吗?住院吗?”
乔郁绵哭笑不得:“没有很严重。就是着凉了,而且家里出了点事,想休息两天。”
“哦……那你休息……不过内罗毕那边……”
“邮件我会处理,农场的事前几天就解决了,给他们下了新的时间表,我看着他们执行了几天,只要规范操作花就没有问题。那边跟我们合作的物流今年年底可能要出台新的收费标准,我们的专线可以慢慢谈……嗯,嗯……嗯……”
安嘉鱼支着下巴坐在他对面,陪他一起放了碗筷,不吃也不动,只直勾勾盯着他。
乔郁绵总算挂断了通话:“怎么了?”
“没怎么。没见过你工作的样子……”那人多此一举搅了搅面前放温的粥,任谁都能看出他心里藏着话。
他刚想追问一句,苏芮可的名字又出现在震动的手机屏幕上。
一大早就被她喊得心有余悸,乔郁绵踌躇一下还是选择接起来,八成是有工作的事找他。
“喂,乔郁绵,我真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的……但是有急事,你能来一趟工作室一趟吗?有客户想见见你。”
“见我?”他抬头看了看安嘉鱼,对方用口型告诉他,你忙。
“一个婚纱品牌,情人节那时候他们设计总监刚好在这里出差,住在初晴,收到我们的花盒来着。前天联系到我,他们服装周的新品秀正在找场布花艺公司,刚刚说想见见花盒的设计师。”
“我又不是专业的。主要是想用我们家玫瑰吧,让花艺师给他们建议就可以吧?”
“花盒主设计是你啊,而且我们花艺师英文不太好,他们设计总监又不太会说中文,你过来直接跟他沟通不比隔着两个翻译强么……你们沟通完了我才好继续往下谈合作的事。”苏芮可解释道,“这次机会对我们来说不错的。”
“行。那我现在过去。”
“我送你吧。”安嘉鱼的听觉很敏锐,苏芮可的大嗓门被他听全了。
“嗯,我抓紧时间。”
“不着急,现在我别的没有,就是有时间。”小提琴家耸耸肩。
乔郁绵打开行李箱,他衣服收拾得着急,穿过的没穿过的一股脑卷在箱子里。
“回来再洗,穿我的吧。”安嘉鱼打开柜门,兴致勃勃从衣柜里拎出一身略显正式的黑色西装,转过身来比在他身上,做工细致到看一眼就是手工定制:“要见客户的话,穿这个。白衬衣,黑袖扣……”
“……不至于……”乔郁绵偏头看了看柜子,伸手越过他的肩膀,从他身后的横杆上取下一件最朴素的浅灰色休闲款,“T恤在哪里?没有图案的那种白T,还有黑色长裤……?”
安嘉鱼站在他身前一躲,揉了揉耳朵,轻轻扯开他宽松的家居服领口指了指脖子,“你确定要穿T恤么?”
乔郁绵瞥一眼镜子,有点嫌弃自己的白皮肤。那些被嘬出的红色格外显眼,侧边有一颗位置实在有点高。
“那……还是衬衫吧……”他只好妥协。
乔郁绵坐上了副驾临时抱佛脚,翻到客户公司的官网和资料。源自英国的婚纱品牌,创始人是华裔,眼下的设计总监也是位年仅30岁的华裔女性。
他正心无旁骛捏着手机认真做功课,并没注意到身旁的司机对他频频侧目,脖颈那些痕迹被勉强遮挡,但衬衣立领的边缘跟吻痕高度差不多,歪头动作大一点会不经意露出淡红色边缘,欲盖弥彰比直接暴露更让人浮想联翩。
错过了高峰期路况不错,可新手司机半瓶子醋的车技外加分了心,二十分钟之后才赶到。
乔郁绵收起手机,解开安全带时自然而然看了一眼安嘉鱼,对方恰巧也正看着他。
他们双双愣住,同时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时间在微弱却柔美的弦乐声微微停滞,乔郁绵此刻才知道人在不由自主想笑的同时也可以有点想哭。
生活似乎没什么重大的意义,无非是我送你上班,你等我回家这些惺忪平凡而已,可对他们来说却显得如此不易。
安嘉鱼率先回过神,拍了拍他的手背催促道:“去吧,等你。”
“嗯。”乔郁绵有些不舍地下车。对于所爱之人在身边这件事,他还要慢慢适应。
推门走进工作室,他发现短短十几天没来,这里又有些新变化。处于盛放期的后花园里被添了一张木桌,一看就是苏芮可搞的小心机。她手捧透明茶杯,正跟西装革履的两男一女谈笑风生。她隔着玻璃看见他,抬手晃了晃,几位陌生人同时转过头,几束视线从头到脚打量着乔郁绵。
门没关,异口同声的“wow”传来,平时负责官微的小姑娘正在桌前剪视频,被他们吓得手一抖:“靠!”
“这位就是花盒的设计师?”唯一的女客人先开了口,乔郁绵刚刚看过她的个人介绍,这就是那位杰出的婚纱设计师,炙手可热,之前设计过不少出圈的明星红毯礼服。
乔郁绵礼貌地打招呼,依次握手,直入正题。
简而言之,四月中的婚纱时装周上,品牌的新品秀需要一个夺人耳目的场布设计。
“场地在室外,阳光下假花草的劣质感会很明显。而且我们新一季的十几款新纱都是简约自然的剪裁设计,采用了大面积的Chantilly蕾丝,织的是玫瑰花卉图案,跟你们很搭。”
对方说着,从包中取出一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封着一块手帕大小的纯白色蕾丝,细腻轻薄,柔若无物,阳光在正下方留下浅浅的灰色影子,乔郁绵的手心落入了精致的玫瑰轮廓。
“现在大部分婚礼上的新娘衣装都太过厚重华丽,穿起来也很辛苦,婚礼明明应该是件很享受的事。我们这一季的主题是‘芙罗拉午后花园’,希望女孩们的婚礼像一场梦幻又惬意的下午茶。”她环顾四下,“就像你们这里,很香,很美。听说都是你亲手栽种的?”
“嗯。”乔郁绵挑花,最注重气味。他不喜欢古典的没药香,却偏爱果香,风一过,院子里满是清甜的味道。
芙罗拉是神话中的花神,带来万物复苏的春天,酝酿甜蜜爱情,与玫瑰确实是天作之合,乔郁绵大概明白了她的主张。
“下周之前就可以出方案,但是需要场地的平面图和照片。花量大的话,要提前几天就联络我们肯尼亚的鲜花农场。”他简单浏览了一遍新品婚纱,多数为白色和米色。单单这两种色系的玫瑰,他们可以提供的品类就多达数十种。
设计总监身旁那个翻译看样子不仅仅是翻译,也是助理,他动了动手指头,告白的邮箱中就出现了乔郁绵想要的图片文件。
他打开照片递给苏芮可,对方扫过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面积的场地对于工作室算个不小的挑战。他们并不是个单纯的花艺工作室,平日里工作的重点在于推广品牌,所以专业花艺师也只有三个。但跟国际品牌合作的机会难能可贵,看样子他们小苏总并不想放过。
她扭过头问乔郁绵:“我跟你们经理要人了啊,这段时间你得在我这边。”
他点头:“你们聊,有结果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