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郁绵无奈地看着他:“没,加了些人但是没动静。别看了,晚点就消停了。”
安嘉鱼掀开他的衣袖,看着他手臂皮肤上依旧未消退的指印轻轻吹气:“疼不疼?”
乔郁绵忍不住笑了:“怕我疼你抓那么用力干嘛……”
“……谁让你故意闹我。我手劲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提琴家一边恼一边心疼,“明天会不会有淤青啊……”
“不疼,反正穿长袖。早点睡吧?明天早起,晨跑,然后我想去疗养院陪陪我妈……为了忙婚纱秀的事,有一周没去了。”
“好,早起,去陪你妈。”安嘉鱼选择性地回应。
乔郁绵的宿舍放的是一张只有一米二宽的单人床,可他们两个成年男人靠在一起睡却也不觉得有多挤。
安嘉鱼怕热,半夜里自然而然将被子都堆到乔郁绵身上,又连人带被子一起拥到怀里。
乔郁绵一夜无梦,一早醒转发现自己像被裹在一颗茧中,闷热,又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安嘉鱼侧身抱着他,搭在他胸前的左手半握,睡梦中手指还在不自觉弹动,像是在揉拨几根看不到的琴弦。
他努力从茧中拔出一条胳膊,摸到床头的手机,六点半。
“起床了。”他侧过头,用肩膀碰了碰近在咫尺的另一张脸,几缕侧刘海被晃动,垂落在鼻梁上,那人嗯了一声却舍不得睁开眼。
清晨睡意正浓,叫醒他好像有些太残忍。
可残忍也要叫,医生说过他需要锻炼。
职业音乐家就像职业运动员,要应付大量的训练和东奔西跑的表演,体能,力量,柔韧以及免疫力,缺一不可,早些养成习惯也好。
刷牙时他刻意没有关门,又打开音乐APP随便点选一张安嘉鱼的专辑播放,唰唰的水声和激昂的旋律让床上的人渐渐清醒。
“换衣服洗漱,再晚路上的人就多了。”乔郁绵催促道。
“……那就别跑了。”安嘉鱼抱着被子蜷在床上。
“昨晚说好的。”
“没有……昨晚只说好中午去看你妈妈……”那人顺势往被子里一钻。
乔郁绵最不擅长的便是嘴上这些强词夺理的功夫,但他很清楚,有些人吃软不吃硬。于是他捏着几件准备好的运动衣默默坐到了床边的地上。
安嘉鱼发觉屋子里没动静,悄悄掀开被子,诧异地翻了个身,正跟他脸对脸。
乔郁绵轻握他的左手,那人立刻败下阵来,气呼呼地抽手,揉乱他还没来得及梳理的头发。
“起起起,跑跑跑,现在就跑……你起来,别这么看我……服了你了……”
坚持了半个小时,安嘉鱼彻底撂挑子不干了,弯着腰,双手撑在弯曲的膝盖上方气喘嘘嘘:“小乔,我们循序渐进好不好!一上来就要跑马拉松吗!”
“才五公里……你不行了?”乔郁绵看他额前的头发都湿了。
“……我行。”听他这么问,安嘉鱼咬牙直起身,抬起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虽然我很行,但是我饿了……”
倒也不必这么逞强。
的确是要循序渐进,第一天就五公里已经很不错了,乔郁绵大发慈悲地点点头:“去买早餐。”
传统早餐店菜色很朴素,他们点了简单的油条甜豆浆,外加一人一颗茶蛋。拎回家趁安嘉鱼冲澡,乔郁绵从冰箱里拿出一颗苹果一切两半,放到剥好皮的茶叶蛋旁边。
盯着整齐的切面,他忽然有点想念那只大老鼠。
错峰出门,安嘉鱼硬是要开车说是顺带磨炼一下技术,结果一个半小时才到地方。
“你先进去。我妈发信息让我给她回电话……”那人吐吐舌头,“大概是要审我昨天住哪里了……”
乔郁绵点头,先行下车。
穿过公共区域时就隐约听到二楼的吵闹声,上了楼才发现,争吵就是从李彗纭房间门口传来的,走廊里聚起了小撮人群,交错的背影挡住了乔郁绵的视线。他快步走过去,发觉围在妈妈周围的几个人都是生面孔。
他猛然记起隔壁九十多岁的奶奶上周说是要换到了顶层更大的房间去,一室一厅,可以留宿家人,眼前这些应该就是新入住的邻居了。
李彗纭一脸烦躁地坐在轮椅中,被七八个人堵在门口,唾沫星子落到了头顶干燥的发丝上。
护工一抬头看到他像见到了救星:“你来啦!我刚刚叫护士给你打电话去了!”
那些凶神恶煞的人齐刷刷闭上了嘴巴扭头看他,不自觉为他让出了一条路,可又在发觉他是只身一人之后恢复了嚣张气焰:“你是她什么人?”
乔郁绵没有着急回答,径直走到李彗纭面前弓身替她拽了拽盖在腿上的毯子。
“她是我妈妈。请问有什么事吗?”他缓缓转身,不慌不忙问道,同时使眼色让护工把轮椅推回屋子,却被无端阻挠。
房门前堵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那人一把抓住轮椅一侧的扶手:“不用回去,护士去查房间了,说能尽快调房,你赶紧替你妈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搬房吧。”他身上带着些旧时的官僚做派,不凶狠却油腻,张嘴就是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
入住这间疗养院的,确实有些有身份地位的人。
但他们母子此前从来没被为难过,况且那些真正有权有势的不在这个区域,而在花园后方另一栋条件更优越的楼里。
乔郁绵皱皱眉头:“您可能有什么误会,我们没有要搬房间。”他垂眸看了一眼那只抓着李彗纭轮椅的手,“您先让我妈妈回房,她在这里也没有用,还容易受刺激。有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商量什么!”男人身旁的女人高声插话,“你妈太吵了!又是放音乐又是打呼噜的,我爸这周觉都睡不好。还有窗台上那些花,招虫!这附近到处都是蚊子!你看看,你看我爸这胳膊给叮的!”她走到墙边,正扶着轮椅把手发呆的老人袖子被她轻轻卷起,的确有那么两三个红色鼓包,可完全不像是蚊子叮咬的包,倒像是丘疹。
“抱歉,我妈妈耳朵有点背,所以可能放音乐的声音大了一点,我以后让她注意可以么?”乔郁绵耐着性子陪不是,毕竟以后住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有必要闹得太难看。
“我们第一天就打招呼了!就是不听!你们护工还挺凶的,一个乡下人……呵呵。”
乔郁绵皱了皱眉,女人衣着妆容都算得上精致,可遮不住身上那一股狗眼看人低的傲慢无礼。
李彗纭在这里住了也有两年多,脾气虽大,但多数时候是躲着人的,没跟谁发生过什么严重口角。他望向护工求证,护工低声说:“我没凶,都是好好跟他们说的,而且音乐声音也给关小了……昨天下午我站走廊里听过好几次,根本就不吵。”
乔郁绵点点头:“没事。”他转眼看着那一家子凶神恶煞,语气平静,“不好意思,搬房不太方便。但是花我可以搬走,音乐以后我们也会尽量注意的,至于打呼噜,其实老人睡觉多少都……”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已经跟医生说了,今天这事就得给我们解决掉的。小伙子,你父亲呢?”中年男人脸上浮现出不屑的冷笑。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事总要有个结果。不过小鱼是一直陪着他的。
第99章
乔郁绵心一沉,怪不得闹得肆无忌惮,估计已经打听过了,吃定了他们母子没背景,好欺负。
走廊尽头,年轻的医生正带着小护士往这边赶。
“今天赵医生不在么?”乔郁绵低声问护工,这个小医生资历浅经验少,大抵是治不住这样的场面。
“说是去一个关于痴呆症的讲座了。我跟你说他们就是眼馋我们这间房比隔壁大一点,这周找麻烦找了好几次……”
“你怎么说话呢!说谁找麻烦?你知道我爸爸是什么人吗!你们算老几啊?谁稀得找你们麻烦!”
乔郁绵忙上前一步挡在她和护工之间,女人的手指几乎要怼到护工眼睛里。
她比乔郁绵矮了整整一个头,但仗着自己身边人多便肆无忌惮。
一走廊的老弱病残,乔郁绵实在不好意思跟他们一样撒泼大小声,何况真得罪了隔壁的人以后有他们受的。
“妈妈,你说就说,别动手……”推轮椅的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羞愧难当地低声提醒了一句。
“你闭嘴。”女人不以为意,叉着腰寸步不让,对这个并不属于自己的房间志在必得。
乔郁绵叹了口气,对一脸尴尬的医生问一句:“所以现在有合适的房间吗……还是就隔壁换一换?”
医生一指走廊另一端。
尽头的房间不仅小,还西晒的厉害。
不过西晒也强过被这群人三天两头找麻烦,看这架势,他们不达目的根本不会善罢甘休,乔郁绵还要上班,不能跟这群养尊处优的人耗着,何况眼下李彗纭已经开始不耐烦,在轮椅里烦躁地掀掉了毯子。
乔郁绵捡起小毯子替她盖回去,握起妈妈的手安抚住她。李彗纭每次闹他都会很有耐心地握住她的手哄她陪她直到发现问题所在,有时是饿,有时是要换尿片,有时只是房间里哪个摆设看不顺眼而已。久而久之一握手,她就有很大几率平静下来。
“那就这样吧,麻烦你们散开吧,我妈妈状态不好,等她稍微稳定一点我们就搬过去……”
对方得了便宜还不忘抢白几句,“早这样不就没事了……反正平时也没什么人来看她,我爸爸这里可是经常有客人的……”
听到他松口,医生护士都松了口气。看样子这家人还真是有些背景,不好惹。
乔郁绵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推着李彗纭的轮椅掉头,对护工说:“收拾收拾东西吧。等她不闹了我们就换。”
“等一下。”
走廊中猝然一静,众人纷纷扭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
安嘉鱼冷着脸从人群背后走到乔郁绵身边,头都不转,只拿凛凛余光瞥了那中年男人一眼:“麻烦让一下。”
那副艺术家特有的清高和距离感被展现的淋漓尽致,这一眼的交锋像是天鹅遇上了芦花鸡。
这样的安嘉鱼并不常见,他大部分时候随和,落落大方,但对于冒犯也绝不纵容。
“确定要换?不想换的话我们就不换。”安嘉鱼问道。
场面短暂地陷入尴尬过后,忽然迸发出火药味。
“呵,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没家教么。我告诉你,在这儿你说了不算,医生和院长说了才算。”中年男人像是被那一眼击溃了自尊心,终于挂不住脸上那副假模假式的从容,“我们跟院长认识的,你是哪来的,在哪个单位的?”
那个一身脂粉气的中年女人也凑上来,唾沫星子都要溅到安嘉鱼脸上:“对啊你哪个单位的!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了!知道我爸爸是谁吗!”
“哪个单位都不是。”安嘉鱼用胳膊挡开他们粗鲁的指指点点,依旧保持着做人基本的礼貌,“有事可以让医生护士协调,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影响病人,不然我只能报警了。”
“哎哟,好啊,报警!”男人怒气冲冲推搡安嘉鱼,不顾身边女儿的阻拦,“你报警吧。你看看他们来了处理谁!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没有单位是吧?还要找工作是吧?留了案底出去我看哪里还收你!”
男人粗短的指头戳在艺术家的肩窝上,安嘉鱼岿然不动,低头嫌弃地看了一眼,掸掸衣服,扬起下巴提醒对方:“这里有监控,你最好不要动手。”
“我就动了怎么……哎!你干嘛!嘶……”
他一扬手便被乔郁绵捏住了手腕,任他龇牙咧嘴看都不看他一眼。
乔郁绵低声对安嘉鱼耳语:“没必要。他们不是来讲道理的,这种人也没有羞耻心,一间房而已,让了就让了。不必跟他们胡搅蛮缠。”
安嘉鱼抿紧嘴唇,虽然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却也尊重了他的意思,咬着牙点了点头。
乔郁绵松开那男人的手顺势轻推,迫使那人后撤一步:“不好意思,你们也收拾东西吧。换房。”他轻轻拍了拍安嘉鱼的后背,“没关系,你帮我把妈妈推进去,我跟护士说几句话。”
谁知他们的让步并没有让对方感恩:“你敢跟我动手?”男人似乎觉得自己受了巨大的屈辱,冲上来就是一推,乔郁绵轻而易举就闪开了。那人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勉强站定后恶狠狠扑到乔郁绵身前,揪住他的前襟:“跟我动手?我告诉你!哪间你们也别想住!今天就给我滚出……!!”
他话音未落便猛然往旁边倒下去,嗵得一声闷响。
跟他一起砸在地上的还有李彗纭。
乔郁绵一时间怔住,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没有动。他刚刚还在担心安嘉鱼忍不住替他出头,可没想到率先动手的居然是妈妈。
李彗纭平时下地走几步都要人扶,谁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明明都已经摔倒在地了,她居然还不依不饶撑起身体,爬上前一把揪住了中年男人的头发,目眦尽裂,口中发出含糊又嘶哑的叫喊。
……
乔郁绵最先反应过来,冲过去抄着腋下提起李彗纭,她手中还攥着那男人的一撮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