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嘉鱼有些不甘心,用胳膊肘碰了碰乔郁绵:“你跟它们打个商量,我们难得来一趟……”
“……所以它们为什么要听我的……”乔郁绵无辜地看着他,“我又不是辛巴。”
“因为动物都喜欢你啊……”安嘉鱼忍不住笑了,只是笑容掩藏不住那一丁点期待落空后的小失望。
乔郁绵跟他并排趴在顶棚下,盯着车屁股后头不远一小撮斑马打趣道:“别吃了啊,这里都被你们吃秃了,对面的草更新鲜。”斑马们喜欢几匹站在一起,远远看上去条纹拼在一起看得人眼花,拼出一只奇怪的巨兽,以此吓退一部分胆小或眼神不好的捕食者。
“你跟它们说有什么用,领路的可是角马……”安嘉鱼将相机盖扣回镜头,放到车座上。
乔郁绵伸手拍了拍向导的肩膀:“走吧,我们明天再……”
话音未落,向导忽然伸手制止了他。
乔郁绵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后视镜,刚刚那几只斑马居然真的抬起了头,在原地踩踏了踏马蹄,绕过车群,向更靠近岸边的地方跑去。
“不……不是吧,乔郁绵……”安嘉鱼目瞪口呆,“还真的听你的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踩踏声一圈一圈扩散开,感染了所有的动物,角马们毫无征兆的,开始整理起队形。当他们绕岸全速奔跑时,乔郁绵也明白了向导为何要远离那条土坡。
几百只草食动物的狂奔带起滚滚尘土,近处黄沙飘飞,远处看去却异常壮观,像踏云而走。
更多的角马羚羊从远方蜂拥而来,汇入这声势浩大的队伍中,从岸滩边的石上纵身一跃,跳入湍流中。
它们都看到了浮至河面的水中猛兽,却不做理会。
鳄鱼何时张开嘴巴露出獠牙,又会在谁的脖颈上咬合,全凭运气。
乔郁绵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手心里渗一层冷汗,忍不住开始为这些奋不顾身游向对岸的动物们祈祷,尽管这是徒劳。
暗褐色如河中礁石的尼罗鳄定准时机,只消一眨眼,便狠狠咬合住一只成年角马的脖子,往一旁拖过去。
同类们对受难的同伴视若无睹,只会用更快的速度,更用力的姿势,逃离这条河,到达彼岸的天国。
那匹角马沉沉浮浮,挣扎着死去。
而这也不过是死亡的开始。
对岸坡道陡峭,近乎垂直,它们堆积在危机四伏的河水边不能轻易脱身,随时会出现新的牺牲者。
于是,它们中的一些踏着同伴的脊背,奋力攀爬上陡峭的岸。
大部队成功脱险,头也不回地奔向丰盈的草地,而在两岸等待许久的秃鹫们终于等来了机会。一些直接被踩踏致死的尸体浮在河面上顺水而下,一些中伤或昏厥的动物瘫软在斜坡上等死,猛禽成群结队飞过去……
乔郁绵这才知道,它们并不像人类认识中那样只吃腐肉,新鲜的肉一样受到青睐。
重伤的角马看着半空围拢过来的掠食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人群中先前的兴奋和躁动此刻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亲眼目睹了丛林法则的震撼,以及对悲壮的自然产生的敬畏。
“你……拍到了么?”安嘉鱼将视线从惨烈的河中移开,低声问道。
“开始的时候拍了几张……”而后就完全不记得拍照这件事了,他的眼睛始终贴着相机取景器,却忘记按下快门。动物们为生存而战的那一幅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只留存在了脑海中。
“我也是……”安嘉鱼眺望对岸密密麻麻的角马群,他们迎接劫后新生的仪式毫无新意,依旧是低下头,安静地吃草。
乔郁绵摸了摸自己的胃,竟不由自主感到饥饿。他低头一看,安嘉鱼正从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棒。他撕开包装咬住其中一端,用力一掰,叼走了上半部分,将剩下的大半递给乔郁绵。
他们经过一整个下午的游猎,非洲五霸集齐了三种,过于慵懒的非洲狮,聚集在水源旁的非洲水牛群,身躯庞大的非洲象成群结队路过。
小象步伐欢快地忽扇着自己的耳朵,却忽然在越野车前停住脚步,扬起了柔软的鼻子。
一只牛掠鸟从半空停到它快阔的脑袋上,它好奇地仰起头却看不到,只得用长长的鼻子往头顶试探,鸟儿向后跳几步,挪到了它的背上。
它像得了什么新的乐趣,在原地摇头晃脑,直到被返回的大象妈妈强制带走。
这个温馨可爱的小插曲被安嘉鱼原原本本录了下来,总算是抚平了天国之渡留下的,令人战栗的余韵。
他们的越野车停在原地很久,看象群往远处的夕阳中走去。
草原的夕阳美得无与伦比,宽广的地平线上,高耸的合欢被金红的光芒剪出孤独的影子,偶尔等来一只与它同样孤独的长颈鹿。黑白金红的画面里,危机被隐藏,一切都盛大而安宁。
从原始的动物社会回到了现代化的住所,他们冲掉奔忙一天的尘土和汗水。
为了不惊扰附近的野生动物,安嘉鱼给琴弦扣上了消音器。
他再一次,奏响了《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只是这一次旋律不再是单纯的欢快热烈,而是深沉,温柔的,生命力涌动。
作者有话说:
>_< 明天有惊喜!
第108章
凌晨四点闹铃大作。
乔郁绵缓缓起身,掀开被子即被清晨的冷空气激了个冷颤。
安嘉鱼也已经睁开眼,却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只露出上半脸醒神,嘴巴遮在被子里闷闷地问道:“天晴么……风大么……”
样子有点怂。
乔郁绵盯着还未亮的天空:“……天气预报是晴的……微风。”
昨夜乔郁绵跟他再三确认,安嘉鱼竟然铁了心要乘热气球,也不知道一个坐观光电梯都不敢睁眼的人哪里来的勇气。
全航程一个多小时,漂浮于几百米高的天空,不可能因为任何人害怕而中途降落。
“你看。”安嘉鱼打开在国内查找攻略时就保存好的vlog给他看,“像不像上帝视角。这样的日出说不定一辈子只能赶上一次。这个博主也有轻微的恐高,但是她说,一点也不后悔上去。”
“不然算了,别勉强……”乔郁绵坐到床边搓了搓冻起鸡皮疙瘩的手臂。
安嘉鱼忽然长舒一口气,一骨碌爬起身,披着被子从他身后将他裹进去:“怎么就算了,不能算。穿衣服洗漱准备出发!去看日出!”
来接他们去乘坐点的车子很快就到了,他们草草吃了几口水果便启程,赶到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几只热气球同时做升空前的准备工作,鲜艳的格子球囊铺展在草地上,长条形吊篮横倒,每只可容纳4到6人。
游人来自世界各地,大家礼貌打招呼,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迁徙季节是肯尼亚旅游的最旺季,趁燃烧器工作,工作人员分发小点心,他们边吃边听飞行员向他们简单介绍了乘坐须知。
“紧张?”乔郁绵握住他冰凉却湿润的手心。
安嘉鱼条件反射般,四下环顾,这些天他们在公共场所根本不敢有这样亲密的举动,生怕引起当地人的注意,冒犯了谁。
仅有的几个非洲本地人正忙前跑后跟着飞行员的指挥给球囊充气,根本没人注意他们。
“不紧张。”他反握住乔郁绵的手。
“不紧张怎么出冷汗了……”
“就是……有点冷。”安嘉鱼嘴硬。
“没关系的,现在反悔也可以。”乔郁绵有些不忍心。
安嘉鱼摇摇头,莫名坚决,白着一张脸看着天边渐渐透亮,跟随游人们,在飞行员的指导下横躺入吊篮,而后冲他招手,“过来啊。”
乔郁绵想不通他何必这样逞强,只得跟上去,躺到他身边。
球囊渐渐被加热的空气充满,向上飘起,而后吊篮也被扶起,他们自然而然由躺姿变成直立。原先的冷意被燃烧器巨大的热量赶走许多,与他们同乘的是一对来自英国的中年夫妇,凌晨起床也保持着精致和从容,女士化了妆,戴着一对深蓝色的耳坠,男士身上散发出的古龙水味道,跟草原的倒是不太相配。
“年轻真好。”女士看着安嘉鱼大敞的领口满面笑容,“不怕冷。”
安嘉鱼一愣,立刻礼貌回应:“您也很年轻。这对耳环真漂亮。”
“是坦桑石,十年前我跟我丈夫来这里度蜜月时,他送给我的礼物。”
交谈间,热气球开始飘飘摇摇地上升,这分明与那些博主的轻描淡写有所不同,安嘉鱼整个人紧绷起来,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稍稍侧身,抓住吊篮边缘。一双眸子不安地乱转,试图找到一个可以瞄定的点。
乔郁绵轻轻揽住他的腰,没有顾及那对夫妇和热气球飞行员略显诧异的目光,侧脸吻他的耳际,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往下看,看远处,看地平线,马上就是日出了。”
安嘉鱼抿了抿嘴,竟壮着胆子垂直向地面瞄了一眼,嘀咕道:“其实来之前的两周,我每天晨跑都会爬上信号塔的观光厅待一会儿。所以……差不多能习惯了……”
乔郁绵实在意外:“就是为了,来这里飞一次?”
安嘉鱼没有作声,而是认真地眺望着地平线的方向。他沉默了良久,将直冒冷汗的右手在冲锋衣上胡乱擦了两下,扣住乔郁绵的左手:“或许……不只是这一次呢。埃及,缅甸,迪拜,土耳其。虽然都是热气球,但每个地方的风景都不同,有的是沙漠,有的是岩层,还有的是佛塔……世界那么大……”
热气球停止了缓慢的爬升,向太阳的方向飞过去,天色开始亮起来,安嘉鱼转过身,面对着他,很明显是有要紧的话说。
乔郁绵闭上了嘴巴,也跟着转身,与他面对面站定。
“小乔,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表白吗……”
“……嗯,记得。在我家楼下。”乔郁绵舔一舔嘴角,那时候他刚挨了几个巴掌,嘴角肿痛,狼狈至极。
“其实不是的。不过你怎么可能会记得……那时候你根本不知道。”安嘉鱼在他的疑惑中揭晓答案,“在幸运星的摩天轮上。那时候你在听VOA,而我呢,吓得不敢看窗外。”他忍不住自嘲一笑,“感觉跟现在差不多,头晕,心悸,全身发麻,又难受,又兴奋。我甚至分不出是因为恐高还是因为你拉了我住了我的手。当时你耳机里在放小红莓的《never grow old》……到今天为止,我也一直都觉得,那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天……和我第一次用小提琴拉出完整的曲调,和我第一次站上国际大赛的舞台时一样。”
那也是乔郁绵迄今为止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天。
他的十七岁。
安嘉鱼站在午后的教室拉小提琴,带他去了久违的游乐场,他摸到白鲸,悄悄将生日礼物藏进笔袋,他的父亲正在奔赴梦想的世外桃源,母亲暂且还有力气对他生气。
他在那个夜晚,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他喜欢上一个看似离他很遥远的少年,时至今日,也依旧爱着。
“直到我重新找到你。”安嘉鱼深深呼吸,平复心绪,“我偶尔会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放弃努力。不然,我不可能被厂商看到,不可能被挑选为代言人,不会参加那个活动。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容易就重新遇到你……六年太久了,小乔,真的太久了……一次就够了……”
说着,安嘉鱼揭开冲锋衣前那个袋鼠兜的魔术粘,抓起他的手塞了进去。
乔郁绵摸到了房间保险柜的钥匙和装着大墨镜的软绸袋,摸到了临走时丢进去的水果棒棒糖和一只润唇膏,还摸到独立包装的酒精棉和湿纸巾。
他怀疑自己是在摸索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不然一件平平无奇的冲锋衣,怎么会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兴许是因为总要在肩上背着小提琴的缘故,安嘉鱼习惯将随身物品都装在腹部的大口袋里,像只袋鼠。
“在这里。”那人有点着急,隔着布料引导他的手摸到口袋底。
……
乔郁绵摸到一只硬邦邦,染上了体温的金属圈。
安嘉鱼吞了吞口水:“这个是……我出生那年,我外婆还在世的时候,打给我未来老婆的……虽然金的有点俗气,款式也很土,但他们老一辈觉得黄金保值……而且,好像现在国内很多地方的年轻人结婚也还有彩礼要有黄金的规矩……”
未来老婆……所以尺寸有点小吗。
乔郁绵在他口袋里擅自试了试,套在小指上,刚刚好。
“……彩礼?”他笑着抽出手,看着安嘉鱼清澈明亮的双眼,投射在其中的地平线已然亮起,他隐隐看得到一圈异常闪耀的弧线。
“小乔,我知道,你和你妈妈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离开之后你一定觉得自己没有家了……但是,只要你愿意……”安嘉鱼捏在吊篮边的指尖发白,“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有一个新家,你以后永远都不会是孤单一个人……虽然,我可能会有点忙,会常常飞来飞去……但是我一定不会像从前我妈总是忽略我爸那样,再忙也不会……你想做自己的事就做自己的事,想跟我一起去就跟我一起,想在家里等我就在家等我……”
乔郁绵没有等他啰啰嗦嗦说完便抱住了他。
安嘉鱼背后那对夫妇惊讶的看着他们,乔郁绵忍不住对他们笑了,他下巴搁在安嘉鱼肩头,展示出套着金色戒指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嘴唇,告诉他们:Proposal.
“Oh!”那位女士忍不住惊呼,又立即捂住嘴巴,悄悄对他说:“Congratul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