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跑出住院部的时候已经没了池朝的影子,陆戈站在门口狂按自己的太阳穴。
他感觉自己那份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消失的火气,现在全被这小子勾上来了。
要不是自己骨架太大钻不出这小窗,指不定也跟着跳下去逮着人一顿好打。
这简直就是野狗!
就一疯子!
今天他跳敢三楼,明天就跳三十楼,陆戈真要管他,管出人命来算谁的。
谁他妈爱管不管吧!
他管不起。
这边陆戈还在楼下暴躁,那边池敬夫妇也谈的差不多了。
几人在电梯门口还碰了个头,就是三个人全拉着张臭脸,连假笑都懒得摆。
互相随便点了个头就当打招呼,陆戈拎着他的白大褂进了电梯,火气都快窜脑袋上了。
回病房里也没敢跟老太太说详细,怕对方知道血压一高推急救。
老太太也就是叹气,叹了好几口气,叹得一屋子的人全皱起了眉,最后开口道:“算了。”
说完便拉被子睡觉去了。
陆戈以为这老太太终于放弃,但又觉得不合逻辑。
他和同事打了招呼,让他们对自家老太太格外留心一些。
结果陆戈这边前脚刚嘱咐完,那边后脚就接到电话,他家老太太偷偷出院了。
陆戈操心完小的再去操心老的,直接把车开到大门口,把人堵了个正着。
祖孙俩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分,最后把老太太瞪得还是上了车。
“我觉得我身子好了。”老太太比较心虚,率先开口缓和气氛。
陆戈没说话,把车驶上公路。
他沉着脸,故意不搭理。
老太太继续说着:“你说小手术三四天就能好,我都快趟一个星期了,怎么还不放我走?”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老太太干脆头一扭,也不理他了。
这么互相沉默了一段路,趁着等红灯的时间,陆戈打开导航,忍了忍,这才开口道:“您想走应该跟我说。”
一个老人家,还是刚动完手术的,想往哪跑?
人都的住进他的医院了,万一出什么事,那他可真就是家里的罪人。
“我知道你忙,小朝你也的确管不住。那孩子就那样,要是真听话,这些年也不至于这样。”
一提到那小崽子,陆戈就一肚子火,忍不住抱怨道:“跟个野人一样。”
“没爸妈教怎么办?那就不是人啦?!”老太太捂着心口,气急败坏,“你十六的时候身边一群人疼,都轮不到你爷爷奶。小朝也十六,我不疼他,他就完了。”
陆戈乖乖挨训没吱声,心道天下这么多没爸妈的小孩,怎么这个就一身狗脾气。
可是也的确是奶奶说的这样,一个小孩,十六岁,人生刚起步,要是没个大人带着走,那怕真就完了。
小野狗不像是个傻小子,知道自己是个麻烦,所以才想法设法往外跑。
到底是多活了十年,池朝能想到的东西,陆戈自然也能想到。
他甚至想到那个雨天,池朝湿淋淋一身,却把那本房产证严严实实包了好几层,愣是连一滴水都没沾到。
“我知道您要去哪,”陆戈平视前方,稳下声音,“我带您去。”
——
老太太铁了心要把池朝带回来,陆戈只好按照约定帮着一起。
池朝叔叔家虽然不在本市,但地点挨着渝州,车程不到两小时,还算近的。
他跟着老太太的指引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小破巷子里找到了孙萍之前提的那间小店——一个什么都卖顺便还带半个饭馆的苍蝇铺子。
店门口的地面不平整,东陷一块西凸一块,还有小石头子在鞋底打着滑。
石膏刷的白墙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上面青苔爬了半米,看上去潮湿滑腻。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黄狗,也不拴绳,看到有人过来就隔着八百丈远在那叫。
汪汪汪的,噪声混着劣质的油烟,还有一丝丝不好形容的怪异的臭。
广告赞助的牌匾,什么什么酒业,黄底红字,旁边立着店名——池家百货。
孙萍系着围裙从屋里出来,手上端着一大盆脏水,往门口「唰啦」就是一泼。
一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祖孙两人。
“哎呀老太太,”她立刻放下那口大盆,把手往脏兮兮的围裙上用力擦了擦,“您怎么来了?”
陆戈突然就信了孙萍前几天在医院说的话,这种家庭能养大两个孩子已经是不容易,怎么可能还承受的住正处于十六七岁吃钱年纪的池朝?
池朝没了妈,爸爸这边又只剩一个兄弟。
虽说池朝奶奶临终前把自己孙子托付给了老太太,可池朝的抚养权到底是落在他们姓池的头上,外姓实在不好插手。
也正因如此,老太太把老房子给了池朝。
池敬想要房子,就得把这小崽子好好养到十八岁,三年后池朝成年,只要是有点良心都会回报叔婶。
陆戈也相信池朝是个有良心的人。
只是他叔太急了,现在就想要大钱,可万一房子到手后一脚把池朝踢开,这又怎么算?
便宜不能两头占,老太太不在意几百几千的小钱,但房子是池朝傍身的家底,她不能就这么轻易给出去了。
老太太把一切都想到了。
就为着池朝能好好长到十八岁。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他家老太太是真把池朝当亲孙子疼。
“你们困难我知道,小朝这个年纪也的确是花钱的时候,你家老太太临走前是把小朝交给我的,那你们就把人给我养,我带在身边,你们别管了。”
到底是在别人家里,老太太收了脾气,好言好语地和孙萍商量。
“那、那怎么成?”孙萍尴尬地笑着,“好歹也是姓池的,怎么能让您养呢?”
陆戈站在一边,算是听明白了。
自己没钱养,还不想让别人养,摆明就是看上了老太太给池朝的房子,想叼着这口肥肉不放手。
掰扯这么多不过三个字——给我钱。
还亲侄子呢,真够磕碜的。
陆戈听一半就懒得听,池敬在外面打零工还没回来,这孙萍也不是家里管事的,说再多也没用。
而且他有点受不了那屋里的味道,一股子油腻感觉,好像哪儿都落了层猪油。
加上屋内采光不好,黑漆漆的跟闷咸菜似的,陆戈没呆一会儿就出来了。
他也没见着池朝,刚才随口问了句,孙萍说自己也不知道。
说话的时候那眼神乱飘,一看就没说实话,池朝跟没跟他们回来都不一定,这小崽子脑子里一天到晚都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跟条泥鳅似的抓都抓不住。
陆戈在巷子里踢了几颗石头,碰见了那黄狗的主人。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大爷,正弯腰掐着狗头给它脖颈套绳。
“大爷,”陆戈过去打了个招呼,“问您个事。”
老大爷把头一抬,满脸不耐烦。
陆戈动了动唇,转身一指池家百货:“这家有个小孩,这几天您看到没?”
“不知道!”老大爷拎着狗绳,把狗一路往外拖,“小子都去工地了。”
陆戈又赶紧跟上去问是哪个工地,老大爷格外暴躁:“你自己不会找啊!”
“呃……”民风这么彪悍的吗?
陆戈出了巷子,在周围溜达几步就看到了个建筑工地。
挨着学校,像是在盖教学楼。
他还没摸清那句「小子都去工地了」是什么意思,甚至都还没想到池朝会真在这里面。
但是巧合这种东西,就是特别让人猝不及防。
陆戈仅仅只是往两扇蓝色铁皮大门间的缝隙里瞥了一眼,就撞见了戴着黄色安全帽的池朝在他视线里一闪而过。
卡车卸货,黄沙倒成一座小山坡。
工人们推着小车等着运。
陆戈登时愣在了原地。
不过也就愣了那么几秒时间。
接着,他完全不顾保安的阻拦,大步走进去一把握住了沙堆边池朝那条小细胳膊。
黏腻的汗直接抹了一手心,池朝身上还穿着陆戈的短袖,只是布料灰黑带泥夹杂沙砾,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而他脚上的那双破凉鞋似乎已经彻底报废,坏了的鞋绊子被透明胶随便一黏,就这么勒在少年黑黢黢的脚背上。
陆戈几乎是说不出话来。
“聋了吗叫你你不听!”被保安追到跟前,大声呵斥道,“工地是随便乱进的吗!”
“雇佣童工违法,”陆戈沉着声音,表情严肃到可怕,“这里的负责人是谁?”
作者有话说:
有多少人站反了的,我强调一下,小狗是攻。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