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子拍完十几分钟就能取到,陆戈拿到手直接对着灯源举高了查看。
小腿骨轻微骨裂,不像是打的,反而像是摔的。
他想起了池朝当初直接从医院走廊往下蹦的光辉事迹。
“腿就应该给你摔瘸了,”陆戈把片子装回去,心里还没咽下那口气,“今天还跑吗?”
池朝在他面前野了不知道多少回,这次总算是有点心虚,乖乖听训不说话。
“再野就把你腿打瘸了。”
池朝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陆戈手指划着手机,给老太太打了通电话。
小伤不太严重,在家养着就行。
挂了电话,陆戈把片子往池朝面前一递:“你先回家,奶奶在小区门口接你,等我下班回去在家吃。”
极其自然的一个动作,就好像他们早就生活在一起,商量着中午去哪吃饭。
可池朝没接。
他停在远处,看着陆戈:“我不回去。”
同样的话池朝说了两遍,第二遍陆戈没办法再继续无视下去。
“回你叔家?”他皱着眉,“你觉得那工地还能留你?”
池朝顿了顿:“不关你的事。”
陆戈心里莫名窜了把火,差点都被这一句给气笑了:“对,不关我事,那你自己和老太太说去。”
池朝声音低沉,难得这么有一说一不唱反调:“我会说的。”
小狗不讲理还能强行抓回来关着,可是小狗一旦讲道理,那你就得尊重他。
陆戈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盯着池朝看,这小崽子要存了想走的心,怎么都留不住。
“我是你仇人?”陆戈问。
池朝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随便你,”他把片子往池朝怀里一按,顺便从口袋里掏出了点钱一并递过去,“我还要上班,老太太那边你自己看着办。”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陆戈心里多少有点火。
和之前几次被池朝气的血压飙升不太一样,这次他能感受到一种很明显的无力感。
像是怎么拉都拉不起来这个人,想气急败坏,又觉得没有必要。
说到底不过是一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小孩,对方非要一条道上走到黑,他也没办法。
该劝的劝了,该给的也给了,自己不争气,别人再怎么拉扯都没用。
陆戈回到办公室,抽了本空白病历开始写病程。
脑子里还想着池朝拍的那片子,后悔自己没往严重了说,把那小崽子吓唬得不敢乱跑。
陆戈停下笔,犹豫着要不要给老太太打个电话知会一声,“陆医生,”和陆戈一个办公室的女医生问道,“你弟弟怎么样?”
陆戈抬头看向她,手上握着的笔在拇指根转了一圈:“小毛病。”
“吓我一跳,”女医生捂住心口,“看你进门那脸色,我都没敢问。”
陆戈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叹了口气:“小孩叛逆期,气的。”
两人一个办公室里同事了快一年,平时关系也挺好,这会让搭上话就没停下来,陆戈因为池朝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哗啦哗啦就往对方那儿倒。
“我真是拿他没办法,小孩跟头驴似的,太倔了。”
“我觉得他挺懂事的,”女医生评价道,“是不想麻烦你吧?”
陆戈的手指点在桌上,心里多多少少也明白:“太不亲人了,想帮他都帮不了。”
“那你真的是想帮他,”女医生笑了笑,“如果是个不太想帮的,只会暗暗松一口气。”
陆戈眼皮一抬,笑着看向对方。
“如果你实在想帮他,可以跟他谈谈心嘛,就把事情说清楚,这于你而言只是小事,造不成多大的麻烦。对带小孩多点耐心,你弟弟应该不会不懂的。”
不得不说,女性在情感方面就像是有着先天的优势。
陆戈被她这么一点拨,好像也稍微领悟了一些。
他中途给老太太打了个电话,准备抽个时间再去邻市和池朝好好聊一聊。
就算人带不回来,最起码把事情都做到了。
可是出乎陆戈意料的是,池朝那天并没有回池敬家。
他甚至一连两天不见人影,把老太太急得够呛。
陆戈也很懵,一个十六岁的小孩,不回家能往哪跑?
他小时候也不是没离家出走过,基本也就在渝州象征性的跑跑,最后该回家还是要回家的。
池朝这小孩多少有点离谱,他说不回去,那是真不回去。
匆匆去警局报了警,结果也就是回家等通知。
老太太干脆就住在陆戈家里,整天不是呆坐着就是抹眼泪。
“他怕我把房子给他叔,所以压根就不回去了!”
陆戈捏了捏自己的晴明穴,只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疼。
“小朝打小就聪明,什么都懂。他奶奶刚走那会儿,我把他带回家养着,村里人说闲话,说我脑子不好帮别人养孙子,从那之后他就不跟我亲了。”
陆戈突然想起他第一次逮着池朝时,池朝被摁在墙上还不忘反驳一句「她不是我奶奶」。
当时自己还觉得这小孩是个白眼狼,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是另一种意味。
“挺懂事的。”陆戈说。
医院里那句「关你什么事」,大概是池朝能说出口的最重的话。
陆戈觉得自己心脏就像被人凭空攥了一把,闷得他都快喘不过气。
“您真打算管他?”
奶奶长叹一声:“我只想他好好活到十八岁。”
这世界上,有些人只是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陆戈盯着茶几下那一篮杂物,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
失踪立案,陆戈这几天不是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就是在派出所里。
什么渠道都试过,焦头烂额忙活了一通,可是这个人就像是在渝州突然蒸发了,怎么都追查不到踪迹。
池敬来他家闹过几次,吵着要人。
陆戈根本就没时间搭理他们,推齐箐出来应付。
可长此以往根本不是个事,终究是要找着人才行。
就在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有余,陆戈都准备开始把搜寻范围扩大到全国时,却等来了一通以外的电话。
确切的说,是池敬转过来的一通、来自派出所的电话。
池朝找到了。
“你和他什么关系?”民警坐在桌前低头填写表格。
陆戈看了眼蹲在派出所角落里的池朝,卡了足足有半分钟:“我是他哥。”
人好像又瘦了,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带着一股子难闻的怪味。
民警抬头看他,用手里的笔指了指头顶上方的摄像头:“有监控的,最好说实话。”
“他是我奶奶认的孙子,我就是他哥。”陆戈这说的是大实话,“他亲叔叔不在本市不方便过来,不也打过电话说明了吗?”
“自家孩子都不要了,”民警小声嘀咕了一句,“再打一通吧。”
陆戈抓着电话打了快有五六通,忙活了半天警察才同意他把池朝接走。
就是临走前要接受教育,强行摁在凳子上看了半个小时防诈骗传/销的科普视频。
池朝就坐在他身边,也跟着一起看。
“出息了,”陆戈盯着屏幕,皮笑肉不笑,“都能进传销了。”
监督他们的女警轻咳一声,正色道:“对于未成年人要正向引导,不要言语打压。”
陆戈艰难地扯出一抹微笑:“好的。”
但是心底的怒火已经快压制不住了。
等抓回去后,他要把这小野狗吊起来打压。
“再做一个测试,看完视频,女警给他俩一人发了一张A4纸,“九十分以上才能走。”
陆戈捏起那一根没有盖的水笔,手指头仿佛都在颤抖。
垂眸扫过第一题:许久不联系的亲戚找你挣大钱,你应该。
“选项呢?”陆戈问。
“没有选项,”女警依旧一板一眼,“你自己写。”
陆戈嘴角一阵抽抽:“那评分标准是?”
女警:“当然看你写得好不好了!”
陆戈喉结上下一滚,艰难地握住了笔,这种小学生作文一般的主观论述题,他觉得自己上次做还是在十几年前。
纠结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动笔,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池朝,对方已经闷着头写下了一个字——(报)
报什么,陆戈等着看他继续写。
但池朝却停了下来,盯着题目半天没了动作。
陆戈懒得管他,自己在括号里写下答案。
(坚决拒绝,并向当地派出所反应对方疑似进入传/销组织。)
表明了立场,呼应了题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