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池朝中的什么邪，铁了心非要上高二。
而且更让陆戈来气的是，他家老太太竟然也还同意了。
“不是，奶奶，”陆戈都有些搞不懂了，“他上高一都不一定跟不上，高二那就更不行了。”
奶奶压下他的手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重重叹了口气：“就让他去上吧，跟不跟得上都行，愿意去就行。”
陆戈皱着眉，缓了几秒却是明白了。
老太太这意思挺明显的，就让池朝去学校混两年。
学没学到东西都无所谓，只要平平安安长到十八岁，以后还是要出去打零工的命。
就一个原因，说到底不是亲孙子。
倒不是说老太太偏心，不舍得在池朝身上下功夫。
只是这个孩子在陆戈家太微妙了，他们没办法去管。
如果是亲祖孙俩，老太太大不了抄起棍子一顿打，打断一根再捡一根，怎么着都能把人打进学校里。
因为那是他亲孙子，就算闷着头打坏了，亲孙子也只能跟着她，可是池朝又不是，他甚至还会跑。
上次要不是警察意外把人救出来，他们找到死都找不着。
老太太怕了，她宁愿池朝就那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就那么活在她的眼皮底下。
她放弃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
可陆戈不想这样。
他是想真真正正把池朝拉去另一条路上，想让池朝脱离原生家庭，跃去这个社会的另一个阶层。
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还要局限于那一点要求。
他不仅想让池朝活着，还想让他活得很好。
最起码，和以前不一样。
“你还真想管他？”齐箐差点没气出心梗来，“你知道小晨那补习班有多贵吗？你在那小子身上花钱？”
陆戈不知道要怎么说。
对于老一辈更看重的钱，他反倒是不怎么在意，要是池朝真愿意学，他钱花得也值。
可怕就怕在并不是这样。
“他领你的好吗？真愿意学吗？你在这边出钱出力不讨好，到时候人家屁股一拍走了，你憋不憋屈？！”
陆戈紧拧着的眉头从进门那一刻起就没放下来过：“那为什么要把他接过来？给他叔家一点钱让他在那个破地方上学不就行了？他现在正在念书的年龄，你让我看着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混日子？我看不下去。”
“你有什么看不下去的？”齐箐道，“有的人就不是读书的料，你把他送去北大他还是搬砖头的命？”
“对，”陆晨在沙发上剥着砂糖橘，一点不怕死的插嘴道，“我就是去北大搬砖头的命。”
齐箐脑袋上窜火要去打人，陆晨跑得比谁都快：“哥你挺住！”
陆戈捏了捏自己的晴明穴：“我先回去了。”
“等等，”齐箐把他拉住，“你不是要给那小子要渝州一中的名额吗？有了吗？”
一说这事儿陆戈的头都要爆炸了：“没没没，分不够上不了！”
最近他为这名额跑东跑西托关系找人，本来都敲定了等着看学生资质，结果池朝这小崽子在老家压根没学过英语，人家学校知道后连面试都省了，直接就给pass掉了。
真是日了狗了，现在还有人十六七岁没学过英语。
陆戈一想到这茬儿就一个脑袋两个大，烦都烦死了。
“要不就让他上个二十五中，和一中就隔了两条街，离家也不远。他要上高二就给他上高二，少上一年也早走一年。”
陆戈沉默片刻，不去回应：“我走了。”
“跟你商量事情呢，”齐箐追上去，“怎么样？我有个朋友的女儿就在二十五中当老师，要不我给你问问？”
“随便随便，”陆戈把手一摆，烦躁道，“不管了！”
爱去哪上去哪上吧，上完高中就滚蛋吧。
自己在这边劳神伤财废老鼻子劲，敢情就他一人在这一头热。
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和池朝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在这愁心对方的人生大事。
他真是闲出屁了。
不管了，谁爱管谁管吧。
憋了一肚子火回家，陆戈一进门就看见池朝蹲沙发边上琢磨扫地机器人的充电桩。
小崽子听到门边传来动静，也还会转身去看，两个眼睛圆溜溜的，下意识就站了起来。
不得不说，池朝要是不犯轴，还是个挺拘谨的小子。
说到底不过是和陆晨差不多的年龄，陆戈就算心里再憋闷，也不好对着个小孩发脾气。
他叹了口气，低头换鞋：“吃晚饭了吗？”
池朝摇了摇头。
陆戈再鞋柜上压了团洗手液，边搓边走向冰箱：“冰箱里的东西你都能动。”
池朝也跟着过去，看对方拿了个黄花鱼罐头出来。
陆戈喜欢吃鱼，可惜本人又没那水平做，所以在冰箱里囤了不少鱼罐头。
随便找了个盘子一卡，和馒头一起塞微波炉里转个半圈，一顿敷衍性极强的晚饭就做好了。
锅里还有中午定时煮好的米粥，陆戈盛了两碗，池朝顺手就给端餐桌去了。
饭桌上，陆戈揪着馒头，见池朝的筷子就没往鱼上戳，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要上高二是不是想早一年毕业？”
池朝怔了怔，耷拉着脑袋没吱声。
这差不多就是默认的意思，陆戈闷头喝了口粥，倒也没过多评价。
反正一中是上不去了，想混日子的话去二十五中混也挺好。
里面学生一个个什么样老师心里都有数，只要不太过分，基本都不管。
两年后混个高中毕业证，成年了也就能去打工了。
要是这小崽子有点良心，逢年过节指不定还拎点水果回来看看他。
陆戈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池朝刚低头准备喝粥，听见这动静直接就把头给重新抬起来了。
陆戈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聊聊。”
池朝也把筷子放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陆晨比你小一岁，现在念高中，三年后她会去念大学，四年后毕业二十二岁，那个时候才会去考虑是工作，或者继续读研。”
池朝眨了眨眼，没听懂几句。
陆戈却也没意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可能听不太懂，不过没关系，我都会解释给你听。高中之后是什么，大学之后又是什么，具备什么样的条件更利于以后工作，以及你的每一次选择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会告诉你。”
陆戈离开校园后就没再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他把那些可以说是常识的、甚至众所周知的东西，剖开了理顺了，一点一点说给池朝听。
“我知道你不会英语，也不懂数学，甚至汉字会的也不多，但是来得及，”陆戈的手指扣在桌上，说话停顿间隙轻轻敲了一下，“初高中的课程难度不高，如果你愿意，就算只有两年时间，也是可以补上来的。”
“咱们不去做那拔尖的顶端，只要考个中等大学，你完全可以负担自己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轻松的，等到大学毕业再找工作，薪资待遇是混完两年的几倍甚至几十倍。池朝，你现在在选的这条路是最浪费时间，也是收益最小的那一条，你懂吗？”
池朝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盯着陆戈抵在桌上的指尖，许久没有吭声。
黄花鱼罐头的辛辣味很重，但是时间久了还是能闻到陆戈身上带着的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从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话，那是一种平等的、发自肺腑的劝诫。
从这个人的嘴里，池朝像是了解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世界。
可是陆戈却告诉他，你也可以进去。
不心动是假的，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怀疑和下意识的否认。
“我…什么都不会。”
他可能要比陆戈想象中的还要无知愚蠢，想要达到对方的的要求，只会更加漫长难熬。
“没事，”陆戈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带你学。”
——
晚饭过后天还没黑，陆戈带池朝去了趟陆晨所在的课外补习班。
拿了几份卷子回家，陆戈掐着点让池朝做了套初一数学。
分数稀烂，刚扒上了个及格线。
二元一次方程解不开，正交坐标也不会，分数全靠最后两道应用题撑着，只能说逻辑还行脑子没问题。
陆戈拿了只水笔，坐在池朝身边愁眉苦脸。
“行吧，及格了。”他勉强盖上笔帽，把那张卷子一折，“明天把卷子给老师，让他看看你这水平该去什么班。”
池朝接过卷子收好，转头看陆戈拿过之前在书店买的英语簿，握着笔写下了一串字符：“现在教你认英文字母，一共二十六个，就跟中文的横竖撇捺一样。”
陆戈的手指修长白皙，和池朝见过又黑又糙的手指都不一样。
这双手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没干过重活的手，是池朝见过最好看的一双手。
“先学两行，今晚上睡觉前背下来。”
陆戈为了示范，每一个字母都写得认真且周正。
他写到字母「N」停下，手指习惯性地转了一下笔，然后重新握住。
“会唱小星星吗？”陆戈偏头问他。
池朝的目光从他的手指上移到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
“一闪一闪亮晶晶？”陆戈飞快地唱了一段，尝试着用旋律提醒他。
池朝顿了顿，僵硬道：“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