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朝站起身, 从重新阳台回到客厅。
他跟个没事人一样, 走到陆戈面前停了停, 看对方没话跟自己说, 就飘回了自己房间去。
“你睡觉了?”陆戈探着身子往后看,“八点出头你睡觉?”
池朝在门口侧了侧身:“写题目。”
“拿嘴写?”
“背单词。”
陆戈顿了顿:“行你背吧。”
虽然没了爪子,但脑子还在,孩子要学习,天塌下来都不能打扰。
陆戈就在客厅里,郁闷他自己的。
没一会儿,洗衣机提示洗衣完毕,陆戈在沙发上犯懒没动,卧室里的池朝反而出来了。
“你还想晒衣服?”陆戈问他。
池朝停在茶几边上:“一只手也可以。”
“我没死,也可以晒。”陆戈坐在原处没动,说话跟放屁似的。
池朝短暂地体会了一下这句话的深层含义,然后转身又回自己房间去了。
又过一会儿,陆戈去阳台晒衣服。
洗衣机里的衣服搅在一起难舍难分,他扯出一件衬衣,烦躁地翻过领口。
以前陆戈都是把衣服在洗衣机里闷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晒,但是自从池朝在家后基本都是洗完就掏出来晒,第二天早起衣服都干了。
晒个衣服都要卷,卷的他现在也开始晚上晾衣服。
陆戈挨个把衣服挂上衣架,晾衣杆摇到阳台顶端,心里的那份暴躁像是被无限压缩堆积,没个发泄口,只能任凭膨胀。
他的目光扫过脚边,轻叹了口气,蹲下身去看前两天刚买的两盆茉莉。
细嫩的枝桠打了花苞,能闻到淡淡的香。这个月得开一次,估摸着是在九月底。
绿色的草植能安抚情绪,陆戈接了壶水把花花草草都浇了一遍,又抽空收拾了些杂物,把家里的地拖了拖。
劳动消耗精力,他的心绪似乎平复了不少,九点多,该是睡觉时间。
陆戈临睡前去了趟池朝房间,手指在半掩着的门上扣了两下,进去后却意外发现这小崽子竟然把手上的纱布全给拆了。
“你拆它干什么?”陆戈连忙握住他的手腕去查看伤口是否撕裂,“感染了都!”
池朝没想到陆戈还会过来,像是理亏,坐在桌前低着头不说话。
陆戈一边念叨着什么毛病,一边拿了纱布重新消毒后给他缠上:“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池朝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盯着陆戈,单纯得跟张白纸似的。
陆戈在最外一层贴上胶布固定:“像是喜欢血液,喜欢伤口结痂,或者疼痛之类的。”
池朝听后略显震惊,赶紧摇了摇头。
看这反应不像假的,陆戈稍微放心了些:“那你拆纱布干什么?”
他把池朝的右手拉到自己膝上放着,垂眸挨个捏了捏纱布外露出来的那四根手指:“觉得手僵就这么捏捏,大拇指不要用力就行。”
人的指尖格外敏感,尤其是连带着指甲一起捏的时候,还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陆戈的手指修长,托着池朝的中指指腹,池朝下意识蜷起手指,勾住了他的指尖。
不知怎么的,陆戈突然就叹了口气:“聊聊。”
陆戈说话做事向来直白,问题出现就去解决。
之前在客厅是他单方面撒气,劈头盖脸把人训了一通。打骂教育基本没用,关键还是得和孩子沟通。
这种聊天开场方式池朝也经历过一次,所以第二次就比较平静,等着陆戈开启话题。
“首先我们得说个比较绝对的事,不管对方说了什么,你带刀去学校,你都是错的。”
“这件事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老师和家长,而不是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自己解决。”
可池朝并不觉得极端。
他觉得自己的处理方式才是最好的,也是最省事的。
池朝甚至可以笃定,经过这一次,熊铭在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打陆晨的主意。
“说话,”陆戈揉了一把他的脑瓜子,“哑巴了?!”
池朝闭了闭眼,继而睁开:“我没错。”
对付混蛋就需要用更混蛋的方式,你跟一个流氓讲道理,那才是大错特错。
“你还没错?把刀带去学校还没错?!”
陆戈收回手指,池朝也把手从对方膝盖上拿了回来。
两人没了接触时的亲昵,像是退回各自的安全地带,僵持不下。
“明天去学校你就这态度?”陆戈觉得自己有点躁,“你还想不想继续上学了?”
池朝看着陆戈停了许久,直到对方身上的火气消了一些才开口:“他想对陆晨下手。”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听得陆戈额角一跳。
没有哪个哥哥能忍受得了对妹妹怀有恶意的同性,陆戈在甚至觉得自己要是十六岁,指不定当时一拳头就上去了。
可惜他现在已经过了那个冲动的年纪,做事情需要全面考虑:“保护妹妹是没错,但是你也要注意你自己。他们跟过去四五个人,你就一个,有没有想过其他后果?”
池朝明显不去想:“我和他们不一样。”
那群虚张声势的草包,胳膊上是软肉,肚子上是脂肪,手上连个老茧都没有,在家都是被父母娇养起来的孩子。
杀鸡都不敢,见了血就叫,指望他们动手?池朝把刀拿出来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
陆戈一愣,随后怒道:“哪不一样?你刀枪不入?!”
池朝动了动唇,没有吭声。
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性格,沟通起来着实令人难受。
陆戈和陆晨相处惯了,小姑娘只要受了一点委屈,就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扑到哥哥怀里好一通撒娇抱抱求安慰。
可是池朝却恰恰相反。
他把什么事都埋心里面,表面上风轻云淡一句话,跟随口一说似的,但背地里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正想着什么,准备着什么。
这样的池朝让陆戈觉得很不安。
就跟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心惊胆战。
“我是让你看着妹妹,但是你是哥哥,我也是哥哥。当你能力有限的时候,就应该来找我,而不是头铁逞强,去做无法挽回的事。”
接着,他又列举了一系列可能发生的惨烈后果,企图让池朝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池朝面不改色地听完,依旧是淡淡评价了一句:“不可能。”
陆戈瞬间血压飙升:“你别以为我不打你!”
池朝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是他觉得陆戈就算打他也不会在今天打。
毕竟不久前对方才看到他一腿的疤,按照陆戈的性子应该下不去手。
果然,在和池朝对视几秒后,陆戈按着桌边站起身:“明天也别去上学了,在家把错哪儿想清楚再出门!”
陆戈摔门而去,池朝蜷了蜷手指,垂下了眸。
他看着自己重新被包扎的伤口,指尖触碰米色的医用胶布,接着指腹跟着贴了上去。
纱布第二次比第一次裹得薄了一些,隔着棉麻的触感轻按,能感受到伤口处微微的凸起——那是陆戈不久前在他身上打的两个绳结。
疼痛传入大脑,池朝轻轻皱了皱眉。
就如刚才陆戈否定的那般,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但是无论是拆绷带也好,触碰伤口也罢,不过是想把记忆停留在几小时前刚到家的时候。
或许还能往前推一推,在陆戈抱他下车的那一瞬间,对方柔着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廓说了句「不疼啊」。
好像就真的不疼了。
另一边,陆戈在自己卧室里气急败坏。
他倒不是真想把池朝关家里反省,主要是那小崽子一副软硬不吃的态度,拿到学校让别人家长看到了岂不是火上浇油?
虽然陆戈并不觉得整件事错在池朝,甚至根本就是对方先撩者贱。
但凡池朝只是上拳头,即便把人打进医院,他都能稍微理直气壮一些。
可是池朝拿了刀,再怎么有理都变成了没理,这是没办法去推拖的事。
小野狗在外面野惯了,没人教他怎么和同学相处,也没人教他向老师家长寻求帮助。
不对,池朝就他妈没老师家长。
他谁都不信,只信自己。
陆戈把卧室的窗户打开,手搭在窗沿上,去看夜里蜿蜒的路灯带。
如果,只是一个如果。
如果池朝的刀刃对着的是别人,那陆戈还会把他带回来吗?
“呃……”不会的。
如果血是别人的,陆戈会第一时间送那位同学去医院。
而矮墙的后的池朝不管回不回来,他都不会发现。
陆戈在巷子里爆发出的愤怒是真的,想放弃也是真的。
他在那一瞬间觉得池朝是个疯子,自己下意识就和他保持距离。
但是如果对方换成陆晨呢?
陆戈尝试着带入了一下,觉得自己妹妹能干出这种事,那肯定是被欺负狠了,陆戈自己得发疯,指不定还得折回去补两刀。
他口口声声让池朝去寻求老师家长的帮助,但是事实上自己根本就没把池朝真当回事。
陆晨并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即便池朝告诉了老师,顶多也就是警告教育。
真要说起来,池朝的这种做法其实从一定角度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