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戈本就不是个八卦爱凑热闹的人, 也就随耳当故事听了根本没在意。
有的话大人们不避讳, 当着孩子的面大肆谈笑。
有的话就明显少儿不宜,齐箐就留心着让孩子少听那些。
比如谁家的男人偷情, 谁家的老婆跑了。
谁家的小孩被他爹打得不能下床,男人喝醉了酒, 发起疯来连老娘都不认。
一个地方, 总会有人出人头地, 也总会有人深陷泥沼。
对于陆戈来说,「家暴」「虐待」一类的字眼就像是浮于纸上, 只在脑海里飘着一个概念。
他没见过,更没体验过,这类词汇像是离他很远很远,约等于不存在。
可是对于池朝来说,每一棍子,每一巴掌,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印在记忆中的烙痕。
童年的创伤永远无法弥补,就像他腿上的烫伤、以及母亲宛如尖刃一般的淬毒的话。
我怎么就没早点帮帮他?
陆戈忍不住去想。
如果他以前在老家多出去走走,指不定就能遇见小时候的池朝。
就算两人没有交情也不相识,真遇到那种要人命的家暴,陆戈也会出手阻拦的。
时间把幼时的血泪磨掉,只留下冰山一角的伤痕。
如果他早点把池朝捡回家去,池朝是不是也会像陆晨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这种念头在脑子里过一下,陆戈心里涌出的自责就难以抑制。
他可能无数次在对方一身伤痕时和池朝擦肩而过,无聊地想着什么时候回家。
他可能只要稍微留心一点田里的人,就会发现还有个骨瘦如柴地孩子也在躬身劳作。
如果他发现了池朝,问对方一句「你多大了」,就能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面充斥着憧憬和渴望。
如果他能早点遇到池朝。
就算帮不了多少,最起码也好受一些。
陆戈心里又酸又疼,偏低头用侧脸蹭过池朝的鬓角,把人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这个动作有些过分亲密,池朝微微抬头,耳朵蹭过陆戈的侧脸,把下巴压在他的肩上。
颈脖交错的姿势使得这个拥抱又深了许多,陆戈的体温还有点高,皮肤不像平常那样带着一股子凉,反而热乎了不少。
这样的陆戈像是多了那么一点人气,仿佛就在身前唾手可得。
池朝得寸进尺,把鼻尖拱进了他的颈窝。
陆戈正在心里唉声叹气,耳下那一片敏感的皮肤冷不丁被灼热的呼吸拂过,登时头皮一紧,偏头拉开了一段距离。
“小狗。”
他拍了一把池朝的脑袋,倒也没让他起开。
池朝见好就收,立刻退回安全线内,把额头抵着陆戈的肩膀上。
陆戈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池朝的耳垂,发散在外的思绪缓慢回笼。
那个站在田里的小孩已经长大了,过去的那些行为也都伤害不到他。
他变得强壮、优秀,即便还未完成学业,也可以养活自己。
等到半年后成了年,池朝就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了。
虽然陆戈不像孙萍那样把血缘看得太重,但说到底池朝的户口还在池敬那里,从法律上来说舒宜是池朝的第一监护人。
他想让池朝在这个世界上多一层保障,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能陪着对方,也不至于让池朝无依无靠。
如果有一天…
“你妈妈那边,不管什么原因,最好都去看看。她说到底也是生下你的人,没必要把关系弄得那么僵。”
池朝没说话,陆戈抬手覆在他的后颈,卡着凸起的骨骼一点一点往下捏。
“我和你阿姨都知道你懂事,所以没关系,不用考虑我们。”
“算起来你外公年纪也大了,可能也想像咱奶奶那样,想见见小一辈的。以前的事情,多少听他们解释解释,至于看不看的开,你自己决定。”
池朝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心里。”就「嗯?」”陆戈揉了把池朝的脑袋,“听见了没?”
“哥,”池朝闷着声道,“我就知道你要跟我说这些。”
之前对池敬夫妻两个,陆戈就留了后路,没把事情办得太绝。
这回对象是他亲妈,陆戈自然更会说服他和舒宜保持联系。
就算做不到母慈子孝那种程度,那表面关系说得过去也行。
陆戈有他的考量,池朝明白,也愿意听话。
即便他根本不屑。
“行了,”陆戈轻轻抓了把池朝的头发,“黏我身上也不嫌热?”
“不热,”感受到陆戈想要直起腰,池朝干脆手臂往他后背一环,重新把人给勒了回来,“哥,再等会儿。”
“等什么?”陆戈拉着池朝的头发把人往后拽了拽,“几点了。”
“不知道,”池朝扯着头皮都要把脑袋按陆戈身上,“哥,你冷着我好几天了。”
“我冷着…”陆戈快速思考了一下最近几天的破事,抬手就往池朝的后背上甩了一巴掌,“我天天忙得跟狗撵似的,还冷着你?你一天到晚不着家,我得跟你屁股后面才算正常是吧?”
“哥,你知道原因,”池朝揽着陆戈的后腰,脚上蹬着地,稍微用点力气就又把自己往前挪了挪,“我也知道。”
陆戈脸上的笑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像是突然冻住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意思。
“但是哥,别想行吗?”池朝几乎与他贴着胸口,“哥,你别想。”
陆戈闭上眼睛,把搁在池朝后颈上的手放下了:“嗯,你先放开。”
突然沉下来的声音,就像是坠入深海的压抑。
池朝手臂一僵,不敢不放。
两人分开一些,阳阳走着直线重新从池朝的小腿下面钻进他的怀里。
陆戈撑着地站起来,有些茫然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去了卫生间。
池朝依旧坐在那里,低头摸摸阳阳的脑袋。
他的动作缓慢,眸中漆黑一片,隐约发沉。
电视柜上还搁着陆戈拿过来的茶杯,卫生间的门被「哒」一声关上。
陆戈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内,说明自己说到点子上了。
对方已经察觉到了,只是或许还不知道怎么面对。
卢娇的事情打得他猝不及防,让池朝提前把事情给抖落出来。
正焦头烂额的时候,舒宜又出现了。
他这个妈来得太巧了。
巧到池朝都隐约觉得好笑。
在走进酒店包厢看到舒宜的那一瞬间,池朝脑子里不是震惊、也不是感动。
像是在程序中输入算法,过程及结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排列在了池朝的脑海中。
仅仅只是从门口走去座位的几步时间,他就想好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有舒宜在闹,陆戈会因为心疼更偏向于自己。
哪怕他发现了这个弟弟不怀好意,也只会因为无心处理而暂时把事情往后推。
他算好时间,拟好台词,把伤口露给对方看。
利用对方的同情,即便恼怒也不好发作。
陆戈不会去正视这个问题,最起码在舒宜安静之前都不会把池朝拎出来单独考虑。
有这么一段时间的缓冲,再处理起来可能就有更多回旋的余地。
只是池朝没想到陆戈今晚就会回来,他还以为对方最起码要等到明天——
「咔」的一声,卫生间的门被打开。
池朝没有回头,依旧坐在那里挠阳阳的肚皮。
陆戈走到卧室门口,停顿片刻后抬眸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十点了,睡觉吧。”
池朝这才回过头去,拧着身子也跟着看了一眼,这才点头道:“好。”
回了卧室,陆戈在床边上站了好一会儿。
他一直在想池朝刚才说的话,不知道池朝说的「原因」是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原因。
没挑明,只能凭直觉。
就像是在地下摸黑挖通道,不到碰头的那一刻谁也清楚有没有出岔子。
可是陆戈总觉得自己和池朝已经碰到头了。
就他妈跟中邪似的,他又想起了秦铄的那句「不是亲的」。
神他妈不是亲的,所以呢?
陆戈越想越觉得离谱。
那是他家老太太亲手交到自己手里的人。
那时候的池朝还是个小孩子。
那是他弟弟。
他是畜生吗?
“哥。”
身后一声门响,惊得陆戈呼吸一窒。
他僵硬地转过身,看池朝端着水杯站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