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煦坐回先前那张椅子上,他的坐姿变松弛许多。
迟晏满意了,他伸手:“拿来吧。”
“什么?”
迟晏说:“我帮你擦药。”
应煦发誓,他有拒绝的,但他终究败在了迟晏温柔却不容反驳的眼神里,默默递上了药盘。
棉签吸足了碘伏,变成了浅棕色。迟晏说:“先消消毒,再给你擦外伤药膏。”
应煦主动凑上去,方便迟晏擦药。
迟晏坐在床上,他坐在椅子上,椅子比床略高一点,应煦倾身过去,凑到迟晏面前的时候正好与他齐平。他这会儿看上去可太乖了,像在外面打架回来的猫咪,挨到主人身边就变得温顺。迟晏看着他交付信任的模样,心情愉快,手里的棉棒反而捏得更紧,藏起几分克制。
“迟先生?”
应煦微微偏头,好像在问他怎么还不擦药。
“别动。”
迟晏说着,把棉签斜靠在瓶口抖了抖,取了出来。
应煦仰着张脸,像献祭的羔羊,他的皮肤很白,杏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是一片等待屠戮的无辜茫然。他是长得很好看的,读表演系的学生没几个长相难看,他应该是个中翘楚。
但因为带着一股天然的少年气,总像是没有熟透的果实,好看是好看,却不致让人垂涎。然而此时,他仰面受戮,喉结因仰头的动作上下滚动,那种天真的性感却拉扯住了迟晏的视线。
明明还是个小朋友。
却无端招人。
“迟先生?”
还没好么?
应煦又在催促了。
那张淡红色的嘴唇在说话的时候轻轻翕动,像落在白花上的红蝴蝶,加剧了视觉冲击。
他上唇偏薄,下唇却很饱满,很适合接吻。
迟晏叹息一声,湿润的棉签轻碰在他的嘴角,饶是空调开得再足,还是沁凉。
“嘶。”
应煦被冰得轻轻抽气。
迟晏却误会了:“疼?我会轻点。”
棉棒来来回回走了一遍又一遍,应煦感觉自己唇畔的湿了又干,他脖子仰得酸了,开始后悔,他就不该答应迟先生帮他擦药,迟先生看起来手生得很,又谨慎得过头,这么小心翼翼地擦,反反复复地擦,要擦多久啊?
“好了。”
终于听到迟晏说这两个字,应煦如蒙大赦。他用手摸着后脖颈,轻轻活动脖子,才自在了几秒钟,就听迟晏说:“现在擦药膏吧。”
应煦什么都不想擦了,他只想捧着手机,做个舒舒服服的低头族!
应煦的表情不难看懂,迟晏对他表示歉意:“我不擅长这个,手生,所以慢了点。这次我会做得更快更好的。”
果然。
应煦猜对了,但仍然觉得新奇。
原来迟先生也有不擅长的事。
他承诺自己会做得更快更好的时候好像个好表现的小学生哦!
“小煦,抬起头,嗯?”
迟晏的语调微扬,唤回应煦的注意力。
迟晏已经准备好棉签,不容他拒绝。
“那你要快一点,仰头仰久了脖子好痛。”
应煦全然没觉得自己这句话像是控诉,只有对待亲近的人才会用的类似撒娇的语气。
迟晏却被他取悦,低低笑了一声。
“好。”
脸上的伤处理好,迟晏又看向应煦锁骨处的伤。
应煦注意到他的视线,连忙表示:“锁骨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了!”
迟晏并不赞同:“仰头太久会酸,低头太久也一样难受,何况要去找自己的锁骨?我帮你。”
应煦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谢谢迟先生,我可以——我可以用手机照着!”
对啊,他可以用手机照着,锁骨上的伤好解决,脸上的伤不也一样?
倒是麻烦迟先生了。
应煦歉疚地看了迟晏一眼,却发现迟晏神色间似乎有几分意兴阑珊。
又或许,可以解读为遗憾。
迟晏帮应煦拿手机,看他毛毛躁躁给自己的锁骨涂上碘伏,抹好药膏,然后把棉签一丢,高高兴兴:“好了!”他跟迟晏说了一声,去服务台归还药品。
病房重新变得安静。
迟晏静坐在病床上,眼眸幽深。
他是不是对小朋友太关注了?
应煦很快去而复返,他还惦念着,觉得自己没给迟先生帮什么忙,反而让迟先生照顾他。迟晏听他这么一说,正好顺势按铃,让护士搬来一张陪床:“你今晚住这,回报我的机会还多着呢。”
应煦于是想尽办法为迟晏服务,在病房里忙来忙去,像只揪着自己尾巴转圈圈的小猫。
迟晏看着他忙乎,一会儿扫地,一会儿丢垃圾,但是他的私人物品应煦一概没碰,还挺有分寸感。正想着,应煦端着一盆热水出来了:“迟先生,洗脸!”
迟晏没有拒绝,他倾身在床畔洗脸,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
应煦看他发笑,有些奇怪:“怎么了?迟先生。”
迟晏还是笑着,一如初见,却让应煦听见冰面破裂的声音,看到春暖花开:“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第一次在床上洗脸,还挺新奇。”
洗完脸,迟晏开始洗手。
应煦百无聊赖,就在一旁看着,他这才注意到迟晏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指骨分明,就连手指上的薄茧都长得恰到好处。他不禁艳羡,因为他一直有个遗憾,就是他的手长得不好,手掌不宽,手指也细细短短……
“在看什么?”
梦寐以求的好看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应煦恨不得把它一把抱住,据为己有。
但他不能,他只能发出来自肺腑的感慨:“迟先生,你的手长得真好。”
迟晏微愕,他小时候常听人夸他长得可爱,聪敏有文艺细胞,执掌迟家以后听得比较多的是夸他有钱有势,眼光独到,唯独没听人夸过他的手。
他感觉应煦的目光还在他指尖流连,是那样真诚。
“你手长得这么好看,篮球一定打得很好!”
应煦猜得没错。
迟晏脸上的温和却渐渐褪色。
他很擅长节制自己的感情,只是淡淡说:“我洗好了,小煦。”
应煦忙把水倒了,又转回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迟晏说:“辛苦你了,赶紧睡吧。”
应煦确实累了,他点点头。
“晚安,迟先生。”
应煦睡了,迟晏也睡了。
病房的灯被按灭,窗外的霓虹仍在窗帘上不知倦怠地流动。
迟晏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应煦听着他的呼吸声,感觉心里格外安宁,好像泡在了温水里,每个细胞都轻飘飘的,好舒服。他把自己缩了缩,缩进被子,回忆这一天发生的种种事情。
早上来探望迟先生的那位夫人是谁呢?先前忘记问迟先生了。明天问问看吧。居然和他长得那么像,真是奇妙的缘分!
应博今天挨了他的拳头,回家二伯和二伯母一定会问吧?以他的脾气,指不定会说出什么鬼话。但他不怕他说,就算二伯母再闹,他也不低头。反正他不受这个气。
还有迟先生……
他怎么会突然站不起来呢?
应煦不敢拿这话去问迟晏,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有疑虑,只是暖烘烘的被窝显然不适合思考这么难解的问题,他很快被倦意侵占,沉沉地睡了过去……
应煦是在一阵沉重的呼吸声里醒来的,他睡得迷迷瞪瞪,极困难地睁了睁眼,没睁开,便在被窝里扭了扭,换个姿势准备继续睡。此时,他又听到了牙齿轻轻磨蹭的声音,伴着那沉沉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好吵啊!
应煦在被窝里扑腾两下,表达自己的愤怒,他还想再睡,却突然想到什么,骤然睁开了双眼——
是迟先生!
他现在不是睡在家里,是睡在迟先生的病房。
迟先生怎么了?
应煦顿时清醒,他睁大双眼,眼睛还干涩着,只看到了满眼的黑。霓虹灯都在深夜黯淡,只有皎洁的月光试图突破窗帘,洒下一点月晕。
应煦撑着手臂爬起来,低低喊:“迟先生?”
迟晏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更急促了,牙齿磕碰的声音反而停下来,好像在极力忍耐着某种痛苦。
应煦慌了,赶忙爬起来,去开病房的灯。
刺眼的灯光把病房照得惨白,迟晏躺在蓝白相间的床铺里,他的头发是床上唯一的深色,此时已经被细细密密的汗水打湿。他的眉是紧皱着的,脸上表情紧绷,透出难忍的痛意,却紧咬腮帮,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是痛的?还是做了噩梦?
应该是后者。
车祸并没有使他受伤,他是犯了心病。
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原来不是没有痛楚,没有情绪,只是他太克制,都隐忍在心里。
应煦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揪着痛了。他不清楚迟晏在痛苦什么,却为他而痛。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拔高声音,试图把迟晏从噩梦中唤醒:“迟先生,你快醒醒!”
然而,迟晏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