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只是不习惯。
说不出口。
应星河在心里打了两遍腹稿,仍不满意,最终只能挤出一句:
“走吧。”
声音沉沉,透着股比他的实际年龄老成的可靠。
没人能看到他冷肃的外表下,那颗急于向弟弟表示友好的心。
应煦领着应星河进了浴室。地上湿哒哒的,一滩滩水渍汇成涓涓细流,往排水口流去,空气里挤满了潮湿的冷意。应星河在开关上摆弄两下,一股热流从花洒喷出来,袅袅热气在室内蒸腾。应煦只是看着那股热水,就觉得身体暖起来了。
“好了。”
“谢谢!”
应煦几乎抢在应星河之前走完流程,见应星河还不走,他不由疑惑地歪了歪头。
朦胧的热气模糊了应煦的黑眸,隔着渐渐浓郁的雾气,应星河看不清那黑润的光到底来自应煦的眼眸,还是被水汽妆点而成。他就是很欣喜的发现,他的弟弟真的好乖好乖。
他们真的是同一天出生么?他看起来要小很多。
“哥……”
小少爷看着他,欲言又止。
应星河想,他是有什么难处么?
也是,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先被蔺无双阴阳怪气,又因为不会使用洗浴器丢了把脸,他多半觉得不自在吧?应星河对待弟弟的问题就像看文件一样细致认真。他想,这本就是应煦的家,他完全不必顾虑自己会不会被接纳。他会帮他,像他接纳他那样。
“你……”
应星河正想说些什么,被应煦抢了个先。
“你能出去么?我要洗澡了。”
他说完,像小狗甩水似的一个哆嗦。
“好。”
应星河可不想把弟弟冻着,他大步走出浴室,还贴心地替应煦带上了门。
浴室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水声,应煦三下五除二扒了衣服,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
从浴室出来,应煦只把头发吹到半干。刚才折腾这么一场,他的困意减轻不少。摸出手机,只见微信里多了好多条消息,好几个群在热热闹闹地聊天。应煦没什么兴趣,趴在床上点开谌致远的对话框。
谌致远是个话痨,七七八八给他发了一堆,问他今天认亲顺不顺利,现在在哪。
应煦一一回复:“挺顺利的,你别担心,我现在在我爸妈家里。”关于抱错这事,他原先没跟谌致远说,因为他自己尚处在烦恼的漩涡里,还没做出决定。今天决定要认亲了,他才跟谌致远说起自己这两天的魔幻经历,气得谌致远直骂他不够意思。
这会儿谌致远倒是不骂了,直接一通微信电话打过来,开口就问:“他们对你好不好?你觉得还习惯么?”话里话外都是关心。
应煦心里熨帖极了,跟他细细说来。
谌致远听到他挽留应星河的事,震惊得不行:“你不是吧应煦,跟你相处这些年,我怎么从没发现你还有些圣父情怀在身上啊!你让那家伙留下,就不怕你爸妈厚此薄彼,看不上你?”
“去你的,我比他差很多?我爸妈就非得看不上我?”应煦随口怼他一句,显然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谌致远却急了:“不是啊兄弟,关键人家二十一年感情在呢!再说了,豪门里长大的少爷,谁没长七八个心眼?要是你那哥哥不干人事,故意陷害你,我怕你从豪门哭着出来啊!”
“这个我懂,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放心,我有分寸。”
应煦正跟他说着话,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等等,有人敲门。”
他把手机往床上一丢,踢着拖鞋去开门。
“哥?”
只见应星河站在门外,依旧是沉冷严肃的模样,手里却抓着个可爱至极的小黄鸭杯子。
应煦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啊挪,挪到小黄鸭漆黑的豆豆眼上,停住,觉得他还挺有童心。
“喜欢?”应星河问他。
应煦还有些发懵:“啊?”
小黄鸭杯子被递到他面前:“给你的。”
应煦:“……”他看着有这么幼么??
应星河在底下橱柜里看了半天,觉得这个杯子最适合他可爱的弟弟,现在看到弟弟喜欢得说不出话,他高兴极了,罕见地流出一丝浅笑:“给你泡了板蓝根,喝一杯防感冒。”
哦,原来有钱人也喝板蓝根。
“拿着吧,趁热喝。”
杯子又往他的面前递了递,豆豆眼的小黄鸭步步紧逼,鸭嘴都要啄应煦手上了。
“好,谢谢哥!”
应煦「吨吨吨」喝完一杯板蓝根,说:“不早了,哥你早点睡。”
被弟弟关心了,应星河更高兴了,他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竟显出几分甜蜜来:“等等,弟弟。”
“啊?”应煦有些愣愣的,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么个沉默寡言的拽男,他竟然有个甜甜的大酒窝!
那酒窝被应星河抿了出去,变成一脸的严肃。他语气郑重,仿佛在做一笔几十亿的单子:“我很喜欢你,能做你的哥哥,我很高兴。之前挣开你的手……是因为我不太习惯和人碰触。但你放心,我会努力习惯的!”
啊这。
好像他很喜欢和他贴贴似的。
但是这样一板一眼的应星河,还挺可爱?
应煦反应过来,笑了起来:“好呢哥哥,我等着哦。”
像哄小孩似的。
应星河却浑然不觉,被哄得服服帖帖。
“晚安。”
“嗯嗯,晚安。”
送走应星河,应煦去洗手间把杯子冲洗了,放在茶几上。小黄鸭无辜地望着他,撅着个鸭嘴,看起来快乐极了。应煦忍不住想,喜欢这种小黄鸭的应星河,真的像谌致远说的那样心思深沉么?
他想了想,折回去,戳了戳鸭嘴:“你装的?”
小黄鸭看着他,睁大无辜的豆豆眼。
应煦便笑了:“是装的迟早会暴露。希望你不是。”
“喂,应煦!你干嘛呢应煦!”
手机里传出谌致远的大嗓门,他用尽了力气,但因为应煦没开扩音喇叭,那声音始终微弱,犹如蚊子嗡嗡。应煦终于听见他的呼喊,拿起手机:“喂,致远。”
“你这家伙……”谌致远气不顺得很,“算了,刚刚听你那个便宜哥哥说话,感觉他人还可以,怕你感冒还给你送板蓝根呢。但你也不要轻易上钩,说不定人家故意钓你呢,总之你自己警惕点儿。不过他那人听说话感觉挺稳重,挺大气的。哎,反正你多提防他吧!”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应煦听得哭笑不得,他觉得自己没被应星河攻略,谌致远倒是要举白旗了。
“行了致远,我会注意的,你早点休息。”
不知说了第几遍「晚安」,挂断谌致远的电话,应煦突然想起,他今天还有个红包没拆!忙又踢上鞋子去找他换下来的外套,把那个揣皱了的红包从外套口袋里「解救」出来。
打开一看,几张崭新的钞票散发出淡淡的油墨味道。伸手一点,刚好八百八十八,倒是个好彩头。应煦把钱收好,戳开迟晏的对话框,给他发出消息:“迟先生,谢谢你送我的好运气!”他想了想,在图片收藏里精挑细选,选了个猫猫跳舞的表情包点击发送,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来。
「叮咚」,很快就有一条新语音消息从对话框的最下方跳出来。
应煦点开语音,只听男人低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流出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看来你今晚一切顺利。这真是个好消息。”
迟先生也在为他高兴么?
应煦心中一动,手指飞快按键,点击发送:“迟先生不忙么?正好在看手机啊!”
手机那头,迟晏坐在病床上,轻笑一声。
这是对他耍小心思呢。
他便如他的意:“不是赶巧不忙,是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应煦的眼睛骤然放光,手机幽幽的光回照着他晶亮的眼眸,也照着迟晏眼底细细碎碎的笑意。他们分明相隔大半个城市,却仿佛近在咫尺,连呼吸都交织。
时间不早了,应煦却不想挂断电话。他装了个傻,开始跟迟晏说起今晚的经历。迟晏听得很认真,反倒是诉说者越说越没精神,越说越犯困,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然后便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在空气里漂浮。
“小煦?”
没有回音。
睡着了么?
迟晏放轻了声音:“晚安。”
手指悬在屏幕上正要结束通话,手机那头传来应煦梦呓般的呢喃:“唔,晚安。”
跟小猫挠痒似的。
接着,一只手摸到手机屏幕上,没什么力气的乱敲。
“挂电话,别浪费流量……”他嘟囔,睡梦中都不忘省钱。
迟晏回以低笑:“好。”
通话挂断,应煦一夜好眠。
第二天,应煦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醒来,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吊灯晃了晃神,才想起现在是什么情况。房间的隔音效果极好,听不见外面半点儿声响。天才刚亮不久,正适合睡个回笼觉,应煦却不贪睡,立刻起床。
从衣帽间里挑了件休闲的衣服换上,应煦出了房间。
一个女仆正在擦拭走廊上的挂画,见他开门,忙收好抹布向他鞠躬:“少爷早上好!”
应煦有些不太适应:“嗯,早上好。”
下了楼梯,又撞见应星河。应星河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终于有了年轻人该有的朝气。见到应煦,他放下水杯,主动上前:“早上好,弟弟,去晨跑么?”
于是应煦便被他拐了出去。
应星河不常住这里,但那是因为近些年他忙着求学和工作。从前他也是老宅的长期住户,应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他作为长孙一直陪伴他的左右,他养成现在这种一板一眼的小老头性格也有老人的一份功劳。
他对这片别墅区熟悉得很,别墅区的老人也对他不陌生,应煦跟着他跑啊跑啊,常听到有早起晨练的老人跟他打招呼,喊他「星河」,喊得怪亲热的。
应星河每次都不忘捎带应煦,他会跟每个老人介绍:“这是我的弟弟,应煦。”
如果有人夸弟弟可爱,他的脚步都会轻快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