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煦挑了家看着干净明亮的小店,邀应二伯进去,按照应二伯的口味给他点了份饭,想了想,给自己也点了一份。两人坐下,等着吃饭的时候,应煦先问起来:“对了,二伯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今天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洋洋洒洒铺出明媚的暖色,着色在应煦的脸上,身上。他的发顶也嵌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搭配一身看不出价格却极能显出他个人气质的衣服,更显得他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应二伯收回眼,不敢再看,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木纹,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你,没想到,再见面你都不是我们应家的孩子了……”
应煦听了,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又沉默片刻,才涩声说:“我觉得我还是。”
“说什么傻话,”应二伯感叹说,“你现在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了。”
说者无心,却把应煦的坚持变成了一厢情愿。
应煦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听应二伯又说:“我今天来看你,你二伯母也说要来的……”
应煦低下去的脑袋缓缓抬起了,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二伯。
应二伯触及他的目光,移开视线,继续说:“你二伯母那人你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她上次为了应博的事跑去闹你,后来想明白了,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她本来说要来亲自跟你说声「对不起」,没成想出去买个菜,被一个追贼的年轻人撞伤了,这不,现在手臂还打着石膏呢。”
应二伯絮絮叨叨说着,他没看应煦,就没看到应煦眼底的暖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饭来了。
热气蒸起来,模糊了应煦的视线,他突然有点不认识他二伯了。
“先吃饭吧。”
应煦说着,递给他二伯一双筷子。
应二伯接过,在手里攥得紧紧的。他不是拐弯抹角的性格,扯东扯西说这么多已经费尽他全部的心思。在看到应煦漠然的反应后,他终于憋不住了:“小煦,你实话告诉二伯,你二伯母被撞伤是巧合么?”
来了。
应煦看着他二伯,看到一张胀红的,皮肉颤抖的脸。
问出这样的话,应二伯肉眼可见地煎熬,但他还是煎熬着自己,煎熬着他。
应煦听他颤着声音一句句控诉:“就算你二伯母做得过分,你也不该让你亲妈把人丢出奶茶店吧?被撞伤那事就发生在第二天,是你爸妈安排的么?还有应博的工作,他做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丢了工作?还有……”
桩桩件件,原本应二伯父不愿相信。俗话就常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可他向来本本分分,他老婆孩子虽然各有毛病,但也都是极普通的普通人,怎么会这么巧,在短短时间里被命运为难到这种地步?
应二伯天生耳根子软,被应二伯母念叨得多了,他也觉得这些线索都指向应煦,毕竟他们家近段时间得罪的也就只有应煦。他不相信什么命苦不命苦,非要他说的话,他也觉得应煦和他的亲生父母很有可能——像他们那种有钱人怎么会把普通人放在眼里?他们要是想要刁难他的老婆孩子,也不过是屈起手指掸掸灰尘的功夫。
话说出口,他就觉得轻松了,又说:“小煦,容我厚着脸皮,再叫你一声小煦,就算二伯求你了,你放过他们母子,不要再折腾他们了,他们都知道错了。我今天让他们自己过来赔罪,你二伯母那么刁的人,说不敢来见你……”
应二伯父抹了把脸,稍稍冷静一点,但声音还是痛惜:“我没跟你说吧,她不止打着石膏,手指指骨也被踩断了,现在手指根本使不上力气。她说一闭眼睛就能想起当时被撞倒在地,被人踩着手指的痛。十指连心啊,小煦!”
应煦听着听着,只觉得麻木,甚至还有点好笑:“二伯,如果这些都是我爸妈为我出气做的,我不会劝他们,因为我听了以后,觉得大快人心。”
“你这孩子,你怎么说这种话!”应二伯父失望地看着他,语气里裹着怒火。
应煦对他已经没有了期望,反而不会觉得失望:“您今天也说了很多我以为您不会说的话。我能理解您对家人的爱护,也不求您站在我的角度。
但我被二伯母逼到什么程度,我不相信您完全不知道。如果我的父母帮我还手,我不会对他们表示拒绝。那是他们的爱,是我奢求已久的东西。我盼了很久,得来的并不容易。”
他的眼睛澄澈明亮,像极了天上那不被浮云遮掩的骄阳。
他说:“而且我不觉得这事是我爸妈做的。”
他想起他爸妈处理陈杰那件事,嘴角竟微微扬起笑容。
“如果是他们替我出头,要的一定不是您的道歉,而是林沐英和应博的道歉。”
他连二伯母都不叫了。
应二伯瞪大眼睛:“应煦,你!你!”
应煦却腾地站起来:“我先结账,您慢慢吃。和您坐在一起,我吃不下。”
应二伯万万没想到,在他面前一向懂事的应煦会说出这些话来,他既觉得恼火,又忍不住心生动摇,是不是他真的不该……可那是他老婆孩子啊,他又能怎么样?
应煦结了账,出了饭店,没想到中午折进去两顿饭钱,都没能好好吃几口饭。
不高兴。
应煦正烦躁呢,听到微信提示音响起来。
叮咚。
像是一股甘泉,流入心中。
应煦存着一点小心思,给迟晏设置了特殊提示音。
是迟先生来消息了。
他还抿着唇,心里的郁气却悄悄摸摸散去了一大半。
摸出手机一看,迟晏问他:“吃午饭没?”
吃了,两顿。
花了大几十块,没吃几口。
想起这个就高兴不起来,应煦给他发消息说:“没胃口。”
“怎么了?”
迟晏几乎秒回。
应煦没往他那儿吐槽,只道:“没什么。”
迟晏又问他:“在哪里?”
应煦低头敲字:“在学校。”
“能出来一趟么?”
怎么?
应煦心中一跳,紧跟着看到一条新消息:“等等,我看到你了。”
应煦下意识抬眸去找寻,看到一辆车在路边停下,车窗打开,男人温柔的嗓音传出来:“还在看什么?快上车,这里有违章拍照。”
应煦一听这话,一拉车门,赶紧跳上了车。
车子缓缓滑入车道,开始绕着学校打转。
应煦却没注意这些旁枝末节,看向迟晏,黑眸漫上笑意:“迟先生,你怎么会来这里?”
迟晏用眼神描摹他的笑脸:“上午谈了个生意,顺路从这里过,来看看你。”
副驾驶上的李政清适时保持沉默,不露半点声色。
确实顺路哈,绕了有小半个城吧。
“那你不是还没吃午餐?”
应煦问他。
“是的。”
迟晏挑眉看他:“所以能有幸邀请应先生共进午餐么?”
应煦一下子脸爆红。
他常听迟晏叫他小煦,甚至叫他小朋友,没想到他会称呼他为「应先生」。这感觉好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说不出的紧张与暗里的刺激。另外,他也存着一点小心思。他喜欢迟先生这么叫他——好像在他眼里,他终于是个「大人」了。
是可以和他谈恋爱的「大人」了。
他们一起吃了西餐,是应煦惦念很久的那家。应煦跟迟晏聊天的时候提过,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
西餐很好吃,如应煦了解的那样高性价比。他吃得很满意,吃完长叹了一口气,往椅子上靠去,还没把自己摊成一块饼,就对上了迟晏含笑的眼睛。
不行,哪能在喜欢的人面前这么没形象?
应煦难得有了形象包袱,不着痕迹把自己挺起来,挨到桌前问迟晏:“迟先生觉得怎么样,今天的菜品能让你满意么?”本来是为了转移话题,话一出口却变成了邀功。
迟晏看着他翘尾巴,不觉好笑:“嗯,很好吃。”
应煦便高兴起来:“我还知道好多好吃的美食,以后带你去吃!”
迟晏含笑看他:“那真是太好了。”
像哄小孩子似的。
应煦若有所觉,忍不住摸了摸鼻头。
服务生送来饭后的甜点,迟晏特地给应煦点了一小块提拉米苏。提拉米苏被做成了心形,上面插了一把巧克力做的钥匙。应煦一眼就被它的外形吸引,心中一动:“这是?”
迟晏只说:“尝尝?”
应煦捏紧小勺子,挖下一勺。松软的蛋糕入口即化,一股浓浓的咖啡醇香混着淡淡的酒味儿填满了他的心。他咔吧咔吧,把「钥匙」嚼碎:“唔,好好吃!”
他送他一块提拉米苏,心门上插着钥匙。
——开心。
他希望他开心。
迟先生真的很敏锐啊。
应煦想着,又挖起一大勺提拉米苏,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
他有什么好不开心呢?
不属于他的家人永远不会维护他,真正在意他的人,哪怕他只流露出一丁点不高兴,他也会想尽办法让他开心。
不想让迟晏担心,应煦把应二伯的事说了。
迟晏听完,沉吟片刻:“我们现在过去,你二伯还在那家饭店么?”
“应该不在了吧。”应煦正吃着蛋糕,突然瞪圆了眼睛:“不是,迟先生你想做什么?”
迟晏神情认真:“去找他,告诉他,没理由做错了事来责怪苦主,他要替他家里人求情,我也会替我的小朋友撑腰。”
他的表情太严肃,应煦没办法把这话当作笑话。
他也希望这不是谈笑。
能有人这样替他挺身而出,其实他是高兴的。
是啊,应二伯母和应博无理取闹,有应二伯心疼他们;但是他也不差,他的爸爸妈妈,他的哥哥堂姐,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还有迟先生。送他「开心」的提拉米苏,说要替他撑腰……
“迟先生,谢谢你。”
他的眼里搅碎了星星,闪动着微光。
迟晏的手有一点点痒,他捻了捻手指,说:“小煦,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