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他站起身,忽然一阵晕眩,眼前一片漆黑,不得不伸手扶住一旁的墙壁来保持平衡,半晌才逐渐恢复。
这感觉不算陌生,偶尔蹲久了起身过快大脑缺氧,他都会有类似的反应。可这一回不过是从椅子上站起来,持续时间未免有点太久了。
他还没想明白,佩姐一脸不悦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小袋子。
“你怎么放在诊室桌上一口都没吃呀,”她担忧地问颜暖,“你中午有吃过东西吗?”
颜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难怪会晕。
可不知为何,看着袋子里冷掉的包子,他依旧没有半分食欲。
“快去热一下,吃了,”佩姐把袋子塞进他的手里,“冰箱里有酸奶饮料,去拿一罐。小心别把胃伤了。”
颜暖乖乖点头:“好。”
佩姐和夏医生喜欢带饭,诊所里有微波炉和冰箱。他之前带来的那些小点心还剩了一些,正和佩姐采购来的各种食品一同安置在冰箱里。
刚走出办公室,被杨若柳叫住了。
“正要找你呢,”她递来几张就诊单,“在这几个单子上签一下字。
颜暖拿起笔来,刚写下第一个字,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你手怎么了,抖得那么厉害?”杨若柳惊讶地问道。
颜暖看着自己签得歪七扭八的名字,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可能是……低血糖。”
“那你快吃点东西!”杨若柳说着转身便跑,“我去帮你拿瓶可乐!”
颜暖看着她的背影,状况外地想着,难怪心脏一直咚咚咚地抽个不停,整个人心烦意乱静不下来,原来不是因为郁千飞要搬走啊。
太好了。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接着便眼前一黑。
一切感知都变得模糊,摔倒在地上也没有带来任何疼痛,耳边隐约传来女生的尖叫,那之后,所有声响都被耳鸣所覆盖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嘴里飘散出甜甜的味道。
那温柔又厚重的味道带着一丝暖意,逐渐扩散开来。
颜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一时间分辨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唯一能真切感受到的,只有嘴里的那块糖。
他迷蒙地眨了眨眼。
身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醒了?感觉怎么样?”
眼前的画面终于变得清晰。颜暖微微侧过头,看见的是郁千飞一脸担忧的模样。
“你怎么……”颜暖说着,试图起身,然后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正挂着针。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并不在医院。他正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身下的“床”是夏医生午睡用的躺椅。
“别起来,多休息一会儿,”郁千飞说,“给你挂了葡萄糖,待会儿再吃点东西应该就能缓过来了。”
颜暖顺着手上的针往上看,装着葡萄糖的水瓶小得出奇,几个挤在一块儿,画面有点滑稽。
“你怎么会在这儿?”颜暖问。
“来救人啊。”郁千飞说。
颜暖的意识终于彻底恢复清醒。他扭头看了一眼时间,此时距离他晕倒,应该不超过十五分钟。
“杨若柳叫你来的?”他问。
“嗯,”郁千飞说,“她本来是想问我能不能送你去医院,我一听你是低血糖,赶紧拿着东西就过来了。”
所以,这些器材果然是给小动物用的。
颜暖看了看手上的针:“你还会给人扎?”
“给人扎可比给动物简单多了,”郁千飞说,“又不长毛,也不折腾,轻轻松松。提醒你一下,我现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颜暖笑了笑:“谢谢。”
气氛还不错,郁千飞表现得很自然,让他紧绷的神经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为什么不吃饭?”郁千飞问。
“忘了。”颜暖说。
郁千飞表情无奈,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太忙了,”颜暖补充,“我正打算吃。”
郁千飞摇了摇头,接着指了指他手背上的针:“这个,三十。”
颜暖愣了愣,不明所以。
郁千飞又指向输液管:“这个,六十五,上面的,一瓶二十五。挂号诊断,十块。”
“……这么贵。”颜暖惊讶。
“没办法,都是明码标价的,”郁千飞摊手,“我可以不收那十块钱的诊断费。”
颜暖看向郁千飞的眼睛,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他会在此刻故意搬出这些,只是为了引出下一话题,好为自己增加砝码。
“我的房东说,他已经和别人签好合同了,”郁千飞说,“我回不去,没地方住了。”
“……”
“你通融一阵吧,”郁千飞笑容勉强,“看在我救了你一命,还分文不取的份上。”
颜暖垂下视线:“哦,好吧。”
“等我找到地方了就搬出去。”
“随你。”颜暖说。
郁千飞摸了摸鼻子:“Lucky也不是很想走。”
颜暖点头:“嗯。”
“好,”郁千飞放下心来,对他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说着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半卷牛奶硬糖,拆了一颗,递了过来。
“我已经好了。”颜暖说。
“再吃一颗,”郁千飞把手又抬了抬,“我特地买的。”
颜暖伸手接过了糖,单手搓了半天,打不开糖纸。郁千飞见状又把糖拿了回去,拆开后递到他的嘴边。
颜暖没有立刻张口。他僵硬地看向郁千飞,郁千飞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含义,当即也慌了神。
“这不算吧,”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这是……没有骚扰意图,你一个病人别想太多。”
他说完,故意凶巴巴地对颜暖说道:“张嘴!”
颜暖老实地张开嘴,郁千飞把糖果丢了进去。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掩饰情绪,他在丢的同时还给自己配了音:“咻€€€€”
傻里傻气。
收回了手,郁千飞又冲他笑了笑,说道:“你这家伙……不可能真的烦我吧?”
颜暖犹豫着,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郁千飞嘟哝,“我又不知道,很无辜啊。”
颜暖垂着视线,终于能把那句从昨天就一直在心头盘旋的话说出口:“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郁千飞摆了下手,突兀地问道,“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颜暖摇头。
“之前那个男的,看着不太行,”郁千飞说,“一副小肚鸡肠的样子。”
“所以分手了。”颜暖说。
“分得好,”郁千飞点头赞许,“就算当同性恋,也要有点追求,审美不能丢。”
颜暖笑了起来:“有点难,我的眼光非常差劲,无药可救。”
“没关系,以后我来给你把关,”郁千飞说,“不行的帮你赶跑。”
颜暖没说话。
“不过,这样也好啊,”郁千飞又说,“我们肯定不会变成情敌了。”
颜暖小声说道:“本来就不会。”
“小事,都是小事,同性恋嘛,有什么稀奇,”郁千飞越说越大声,“不至于影响到我们的感情。”
“你是不是生怕我的同事听不见?”颜暖问。
郁千飞立刻闭嘴。
颜暖想笑,心头却又绷得紧紧的。
他看得出来,郁千飞看似随意,实际很紧张、很不自然,许多话语都说得刻意。
这个男人正小心翼翼地努力着,试图让昨日的不愉快一笔勾销,生怕他们就此渐行渐远。
颜暖确实想远离他。
十年前,他曾狠下心不告而别。在决定留学时,他一度犹豫,要不要告诉郁千飞。
反复思量的答案是,不能说。
他太了解自己,也太了解郁千飞。郁千飞肯定会闹,会不高兴,会向他抱怨,问他能不能别走。
那会轻而易举地让他动摇。
就像现在。
郁千飞不愿与他生疏,他便做不到潇洒转身而去。
颜暖一度想开口问他,是不是根本不想搬走。不想就算了,别找住处了,就这么留下吧。
留到你遇到心仪的女孩儿,去爱,去畅想未来,去组建一个真正的家。
“我得回去了,”郁千飞看了眼时间,“今天还挺忙的。上面这个你自己会换吧?”
颜暖点了点头,起身下了床。才刚站直,尚未彻底恢复的身体往前趔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