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可能有点闷。”柳生摆手,“不用,一会儿还要上课……我焦虑的时候,是这样的……”
他曾在信里写,小兔子是个坦荡的人,和他的一位室友很像。现在自己在这两束光面前的体面都快消失殆尽了,心里揪紧了,一下子转化成了躯体症状。
江淇文从前就表现出恐同倾向,如今发生了荒唐的乌龙事件,体贴与细致估计也尽是情商的表现。
真是个好人,但让他更难受了。
他觉得网上的人都很不真实。有些人嘴上对他示爱,流言之下却迫不及待狠狠踩他一脚,‘我之前那么喜欢你’也成了肆意谩骂的军旗;有些人更纯粹就只是看笑话的,踩上一脚权作一天中的插曲。自己拿出证据之前,那些“我永远相信你”也那么刺眼,没什么安全感。
“你手都在抖。”江淇文抓住他的手,“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犯了?”
柳生抿着嘴不说话。
“你要是讨厌我,”良久,柳生才开口,“其实也可以表现出来的。”
“为什么要讨厌你?”江淇文。
江淇文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
柳生看回去,弱小,可怜,又无助。
“而且我要对你负责的。”江淇文被这一眼看得正义感与责任感熊熊燃烧,“晚上你最好去医院看看,而且,我觉得,你这几天应该和我呆在一起。”
就这样,不是一个频道的两个人在顺畅的对话下,达成了和解。
第21章 他们是被无聊压倒
柳生的一天都是江淇文陪他过的。第二节 课上课之前,柳生没忍住登录了网页版微博,舌头和吐沫如潮水般哗啦一下涌来。
其实柳生是不想拍身份证传到网上来自证的。毕竟从古至今,写h文都很少有露脸的,而且就发了,此前发的半张脸自拍也无法完全自证。说白了,要么做一个病重的活人,要么是一具健康的尸体。
流言蜚语终究会把一个人压倒,反转大多只在被害者成为死者时才作为他的墓志铭。好像人群嬉笑起哄叫高楼边缘者快跳,若是跳了,他们反而撇撇嘴失了兴趣;可若是放弃自杀,他们便恨不得比来到人生巅峰还兴奋,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走在路上竟就能白白获得一个站在道德制高点指点江山的机会!
敬畏死亡,却不敬畏生命。
他终于知道一些同行作者为什么不爱发自己的日常甚至退出社交账号了。都怪自己太年轻,分享欲太旺盛,每天大号冲浪,惹了一身麻烦。
写文终归是个鼓捣人心的玩意儿。
其实倒也不是,不该暴露的,是自己的性别。
其实也不是,不该暴露的,是自己的生理知识。
其实也不是,不该……
其实……
其实自己就不该存在,对不对?
……
都说感性的人自控力可能较差。他觉得他身体里真的有一股惯性,总是控制不住甚至主动任由事态发展更加严重。虽说主动,自己却不能泰然处之,对失败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就好像他在难过时看见蚊子落在手上,明知道在被吸血也一动不动,并非旷达,而是被强烈的逃避支配。有时候如果没有外力干预,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吸干。自己虽有求救意识,也只限于意识之中。
有人吗?
有人发现我吗?
谁又有这个义务呢?
有谁来……
眼前的屏幕消失,柳生的惯性被打破了。
江淇文伸出手,拿走了他的手机。
……得救了。
上午第二节 课,文论课小考怡情,刚入职的宋老师很紧张,想试探学生一二,于是希望大家在纸上写出高尔基的相关作品或文论。
江淇文拿着笔直戳笔头。
面对柳生的目光,他偷偷找补,说:高尔基的原名是,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彼什科夫。
柳生笑他:你就背没用的能耐。
因为所学内容没学过,老师也只是希望考验大家查资料的能力,增加这个重点知识点的印象,没打算收,也并未要求闭卷。但学生不确定是否下课要收或者计入学分,不敢怠慢,一时间沙沙的写字声环绕在教室。
最后宋老师点了主动举手的江淇文来分享自己的资料。
他介绍的作品是《在人间》。
江淇文大声朗读道:“他觉得小市民都庸俗虚伪,又无理傲慢,而且喜欢用他们的处事法则去无情地审判其他一切人,不容许违反这个法则。
“阿廖沙最初很难理解这种小市民习气,经过反复的观察和思考他终于明白了:‘他们是被无聊压倒。’”
柳生从台上的PPT上移开目光,抬头望向身旁发言者的脸。
“小市民如果停止对人们的挑剔、责骂、愚弄、嘲笑和欺骗,那么,他们就会觉得无聊透顶,也就看不见自己的存在了。
“小市民没有任何高尚的动机,他们的全部生活都建立在极端利己主义的原则上,这是小市民世界无法治愈的痼疾。”
江淇文放下纸。
“被无聊支配的人是悲哀的,被这些人支配的世界也是悲哀的。但我觉得这些被无聊压倒的人不足为惧,一旦看破了这层关系,好像阿廖沙,成了每本书里典型意义的主角的存在。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每本书的主角都是。”
下课老师没收纸条,那张纸被递到了柳生的手里。是他从未见过的认真而好看的字迹。
无论是礼貌还是情商,都太过了,柳生想,就算作为一个普通朋友,他也要好好珍惜。
午休时间,江淇文在地图搜索医院,第一个出来的赫然是校医院。
路过的柳生:“呵。校医院。”
江淇文笑,“上次看外科,这次该看内科。”
开学军训两人就吃过校医院的苦。柳生跑步摔倒,膝盖大面积擦伤,被江淇文扶回寝室。第二天陪他去校医院开假条,那医生先是嫌弃柳生穿了背带裤不好脱,又鄙夷道:
“这还要开假条?”
“但是我的伤在膝盖,一走路就裂开了。”柳生解释。
“快走吧,没见过比你更轻的伤了。”
话音刚落,这时走进一个患者,说自己指甲倒刺拔深了。
医生无语,打发两人去楼上找相关领导,领导不在,又把他们踢来踢去……
两人回忆罢,最后还是决定晚上下课去外面的三甲医院。
趁着江淇文预约,柳生想偷偷买瓶水给他。
刚出教室门,他发现寝室剩下四个室友整整齐齐把他围了起来,调笑着,“去哪儿啊,小哥哥?”
其中不乏今天没课以往睡到日上三竿的面条儿。
“我们坐你后面一节课了,才看见?”
柳生瞬间明白江哥说的“不叫他独处”的阵仗,心头一暖。
1308寝室。六人寝。
是一切故事的起源。
是全中文系宿舍男人最多的地方€€€€
也是全部的男人,这个€€€€
这个全校一大部分人都知道。
起因是来自一场运动会。众所周知,大学运动会这种东西只为热血的大一新生和各级学生会干部而存在,理应不应该引起太多注意。但清晨的朝阳洒在运动场上,当广播响起“大一每学院出10个男生来主席台搬器材”时,中文系的男生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
经人提醒后,学生会主席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说,“大一每学院出10个男生来主席台搬器材,中文系出6个就行。”
这回轮到吃零食或玩手机的众人面面相觑。大家议论纷纷,什么意思,明目张胆搞特殊?
在观众席甚至有人开始传“中文系男生都是娘炮”之后,终于有明眼人站了出来:
这届中文只有六个男生……以及一百八十多个女生。
第22章 勇敢一点
1308寝室全员到了主席台,心情复杂。被文明观猴只是第一步,他们是抱着赴死的决心来的。
班里的体委是个高个儿的妹子,她将男子运动项目清单列给这六位独苗儿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内心都是崩溃的。
50米,100米,200米,400米,800米,1000米,跳高,跳远,跨栏跑,垒球,实心球,接力。
13个项目,就意味着每个人至少被迫参加两个。
其实其他院也有很多身兼数项目的牛人,不过出现大佬的概率实在是太低,显然没有给中文系男生选择的机会€€€€在这个女生当体委的中文系里尤其能说明问题。
让我们来看看这六位老哥的成分。
1号床,一个每天背着更新压力的写文太太,脚步虚浮,身量娇小。有时卡文昼夜颠倒,跟他说话时会有些反应迟钝,卡急了走在路上、刷牙途中,就连床梯爬到一半也会突然愣住。一脸呆萌,被4号床评价“脑袋上会弹出加载图标”。平时不爱说话,只有他在寝室时,2号与4号喜欢说悄悄话。
2号床,一个游戏小主播,外号面条,因为有一个月都熬夜剪视频喜欢凌晨三点泡面,不知是嗦面声还是香味四溢,把神经衰弱的柳生吵醒两次后被寝室长扔了出去。
3号床,一个电脑技术宅,人称大佬,精通几乎所有办公软件,尤其平面设计,开学纳新时被各种社团争抢。经常给楼上制作视频封面和插件,以及和楼上一起网购各种泡面。
4号床,一个爱追番的二次元,喜欢把动漫设定代入到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还想以此写论文,一度被所有室友达咩劝退。经常给2号分享里番资源,1号在时会收敛一些。
5号床,一个躺平的短视频爱好者,熊青,有社交牛逼症,之前经常劝架江柳二人的1308好人。崇拜柳生因为他不怕蟑螂。目前学习全靠高三没缓过来的惯性,对中文有一定兴趣,但报考主要因为听说当公务员吃香,男生也没那么卷。但私下主要想谈恋爱……
6号床,一个高大挺拔、每晚都健身才回来的江淇文,动不动就从图书馆扛十本实体书单手拎回来,因为另一只手拎了四兜打包麻辣烫。电梯排队人多爬上13楼大气都不喘。对文学的纯洁性有偏执。性格直爽,扫地次数最多,得到辅导员偏爱因为搬资料就他好用。把2号床面条扔出去后,送了他一双会发光的筷子。目前把全寝室口音带跑进度20%。
还记得当时在寝室里,一群大老爷们第一次看到离的如此之近的腹肌,硬是把没换完衣服的江淇文按在地上,四个人齐心协力,抓手抓脚,掀起衣服淫笑着开始摸他的肌肉块。
几人借着中文系的文学素养,将自己兽行所得之手感生动形象、绘声绘色地多次描述,以此邀请在座位上坐如针毡的柳生。
遗憾的是,最终被其以伤风败俗等说辞严厉拒绝。
很久以后,大家回过味儿来,gay里的gay气的一般都是直男,最嫌弃的那个也许才是真的。
总的来说,就是五个气虚无力的电子屏资深用户,和一个现充健身爱好者。
现在压力来到了江淇文这边。
江淇文第一时间主动揽了大头,承包了门槛较高的跳远、跳高、1000米以及接力最后一棒。看到体育课上,连篮球都扔不动的超级大菜鸡柳生被分配到了跨栏,他想再加一项替他,被柳生摇摇手拒绝了。
“我可以的。”柳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