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现下的眼光短浅的兼职,下顿就要啃菜了。
要向余也借钱吗?
他在初来驾到校园的时候,知道自己玩冲水玩得不亦乐乎的东西是小便池的时候,他不觉得丢脸,只是没所谓地笑笑;
他拒绝余也二十一盒的压片糖果,说“不了,吃了你的该吃不惯自己的了”的时候,他依旧乐观,脸上的笑甚至看不出勉强;
今天,这样优秀的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向他伸出手来,自己却跳起来也够不到。
是的,余也没错。自己的原生家庭让自尊心太过脆弱,对方没有义务承担。“何不食肉糜”这句话,本是抨击阶级至高点的,但只需要站在道德至高点,就可以灵活使用了。
但他如果想和余也站在一起呢?
是了,对方的劝解理性又克制,不客观的好像从头到尾只有自己。
池良宙突然间明白这个道理时,好像整颗心都死了。
他真的变成了穷鬼,死因是赤贫。
余也已经不再说话,而是忧惧地看着自己。
池良宙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无所谓,一直以来。我唯独,唯独不想让你……看到……”池良宙哽咽着,眼前的余也随着泪水模糊又清晰,又再次模糊,“学长……”
他把那件黑外套脱下来,走过去塞到余也怀里,“我不想穿,我不想穿。”
“那就不穿,”余也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擦他的眼泪,“不穿了,没事的。”
“这衣服,我够不着,我挨不上,它不是我的。”池良宙眨落一滴泪,剧烈地喘气,“我永远够不着,永远挨不上。”
余也握着他的手抖了一下,又握得更紧。
池良宙很少哭得这么痛快。爆发的情绪终于随着泪水缓了缓,他试想了一下平复后的尴尬场面,想尽快离开这里。他一定要有礼貌,留一点最后的体面。池良宙想先鞠个躬,再说点吉利话……
他抽出自己的手退了一步,正准备弯腰,就被余也揽过去,一把抱住了。
池良宙大脑空白,眼泪都停了一秒。
“现在挨上了,现在够着了。”余也紧紧抱着他,“会挨上的,会够着的。”
第64章 都写死吧
【池良宙】
有时候池良宙不明白,温度分为几种。欣慰的、思念的、善意的……其中善意的又分为平等的……和怜悯的。
怜悯的目光是蜇人的,但好在自己生来就浑身盔甲。他曾最多一次体会这种目光,是辅导员班会上,他初入大学不懂规矩,被辅导员当着全班的面质问为什么搞特殊,用蓝笔写材料时,他朗声回答:
因为蓝色墨水便宜,老师。
字正腔圆,不卑不亢。
全班的目光扫射过来的时候,他依旧把腰板挺得很直。
因为无谓,所以无畏。
他后知后觉地想€€€€也就是现在想。他发觉自己开始流泪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对早已适应的怜悯目光产生这么大的反应。他想也许是挤压情绪的爆发,又觉得更重要的是一些别的什么。他现在知道了。
因为他开始在乎,面前的这个人他开始在乎。
但主观的在乎也许是最廉价的。这所大学里,每个学生都是踩着高考独木桥走进来的,大多数的他们,家庭和学历都是那么匹配,他从未和那么多高层人士的子女近距离就这样接触。经常对于他为了几块钱帮人送快递这种事,露出真诚的不解。
很多的他们人都很好,健谈、幽默、努力……他们没有嘲笑或者刁难,只是单纯的不理解而已。
他也只能笑笑,就完了。有时候高兴了,也会眉飞色舞地分享一些生活小窍门,比如买凳子就搜老头儿钓鱼凳,买相框就搜营业执照框之类的网购省钱攻略。
哦,余也总是会淡淡地笑着听,然后,估计还是继续买贵的……
自己的省钱攻略好像都和他说尽了。不过这是不是说明,和他在一起总是高兴的?
可自己除了能为他干点跑腿儿这种杂活儿,又要怎么融入他的世界呢?
长远来看,余也有害健康。
在余也怀里的池良宙剧烈挣扎,最后一个停顿后,用力一把推开了他。
然后后退一步,浅鞠了一躬。
看得出余也愣了一下。
“学长就像之前的糖,吃了,就吃不惯自己的了。”池良宙说,“我们的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余也皱眉,那一点好不容易生出的温柔又消失殆尽。他上去拉池良宙,“不可以。”
“你别过来。”池良宙又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门板。
“系统可以更新,但不能停服。”余也眯起眼睛,耐着最后一点性子说,“我也不是你够不到的糖。”
“老板跑路了。”池良宙眼前浮起一片黑色的光点,竟逐渐淹没了对方的表情,“我……”
“你可以离开我,”余也说,“但不能是逃离。我没有、也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
“你……”
你做了。
你的存在让我相形见绌。
“其实你也可以逃离,”余也补充,“但必须是清醒的。”
说得好像是什么多亲密的的关系似的。池良宙想,不过,他现在的确很不清醒。
那黑雾渐渐盖过了所有的视觉范围,然后眼前又有白光一闪€€€€池良宙头一歪,倒了下去。
【池良宙】
金同学的挂科已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西大市场里的【快递抄写校园跑其余见空间】同学停业了。悄无声息地变成了无人眼熟的【吃凉粥】。
愧疚或名声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天在办公室,池良宙晕倒了。
虽然只是一会儿。
那天,救护车哇啦哇啦来到的时候,早就清醒过来的池良宙骑虎难下,清醒着被强行抬上了担架……清醒着望着医护人员和余也俯视的目光,他脚趾抠地,几次要求回去,都被残忍拒绝了。
最后余也给他来了个全身体检,结果很明显,开学半学期,他的大学生活就被塞满了高强度兼职,长期熬夜加饮食不规律,再加上激烈的情绪波动,脑供氧不足让他直接短暂晕厥。
池良宙被按在医院挂吊瓶。余也在他的目光所系处拿着一沓缴款发票走进来,在他身边坐下。
“你的结果没几个正常的,”余也说,“血糖血脂,尤其转氨酶高得离谱。”
“唉,那不能献血了。”池良宙虚弱又遗憾道,“我们学院献血给500呢。”
“还想着献血。”余也敲他的头,“你直接去卖血得了。”
“也好,”池良宙无力地扯嘴角,“卖完血,就能还上欠你的钱了。”
救护车,好贵。
拍片子,好贵。
打吊瓶,好贵。
活着,好贵。
“你多更新几个功能就够了。”
池良宙面色苍白,头正因支撑不稳而小幅度地晃动。他沉吟过后,认命似的发问:“需要哪方面?”
“对于玩家,最重要的是操纵来的存在感,但心理上就进阶为’成就感‘。”余也说,“具体做法就是,你可以依靠我。被需要,正是一种价值肯定,和玩家在虚拟世界里寻求情绪价值的初衷相符合。”
说着,余也坐近了一点,大腿若有若无地挨着他的。
池良宙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把目光收回来。
他慢慢、慢慢地侧头,最后靠在了余也的肩膀上。
【余也】
余也握着他的注射软管,用体温暖着即将要流向池良宙身体的药。
安静的四周,滴落的药液,是昏昏欲睡的气氛。
是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狠狠地嫉妒过你。”余也喃喃道,“你太干净了,良宙。”
【柳生】
辩论赛的日期将近,江淇文经常和队友讨论到深夜才回来。柳生每次睡前都要拉开床帘,向门口的方向看一眼。
不知道怎么养成的臭毛病,这人不回来,自己就睡不着。
不过随时为室友回来的关门声而在精神后台上准备着,的确很容易神经衰弱。
他抓紧一切时间午睡,只为挺过没那么亢奋的夜晚。只不过这个中午,他接过宅哥给大家分的苹果,红润艳丽。他正准备在午睡前啃了,一个电话打破了他所有的好心情。
他已经很久没接过家里的电话了。不过既然宿舍有室友壮胆,躲不过的,也要积极面对才行。
不过事实证明这是个馊主意。
和想象中一样,还是管家打来的。
家里的管家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说话总是彬彬有礼,遣词造句表面处处为你考虑,实则从未暴露过真情,坚定不移地站在老板的立场,自然和父亲也是一样的冷血。
他想过很多个话题。比如最近母亲有没有联系他,或者质问他为什么不动家里给的卡,又是从哪儿来的钱。
不过还是小瞧他爹的作妖能力。
“先生说,看你没有参加任何学校社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如果你有意愿的话肯定是畅通无阻的。好好学习是好事儿,但如果走了弯路那真是……”
柳生深吸一口气,打断他,“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总归还是那些,卡里的钱不要拘束,先生会心疼。”
柳生叹气,他知道此时管家提到“心疼”的用意,不管他听不听管家都要说,因为父亲会听电话录音。他不想为难打工人,于是乖乖道,“知道了。”
“好的。还请记住任何事情你都不用走弯路这一说。”
柳生暗叫不好。
“……他又干什么了?”